《出鞘》
慧觉又做梦了。梦里他把彼得死死挟制在地上,深红的地砖金黄的发,而身后黑洞洞的枪口像毒蛇的獠牙一样锁着他的脑袋。放开他,那个声音冷冷地说,中国功夫,有枪炮厉害么。他手背的筋络条条绷起。那时他还是龙行武馆的馆主江元龙。 惊醒的时候冷汗涔涔。他直直躺在床板上,听到白菱喊他师兄。回魂几秒后他开门道:“说你几遍了,莫唤我师兄。”门口的女孩却丝毫不介意他的臭脸,只高高把左臂挎着的竹篮抬起:“该起床啦,福洪师傅让我叫你去卖符灰。” 竹篮里盛着一包包开过光的符灰,用纸扎得齐齐整整。慧觉披了僧衣领白菱下山,边走边安排她去哪儿卖,又特意强调卖的时候得和人家说好佩戴即可不要服用。白菱笑嘻嘻问:“师兄,我怎么觉得你每次卖符灰都不情不愿。” 慧觉自是不情愿的,符灰哪能治病,有病得去找郎中,可眼下世道多艰,信客渐稀,不卖符灰又哪里养得起这一寺人。
他自觉毋须多言,便只又重复了一遍:“以后还是叫我慧觉。你一个姑娘家……” “姑娘怎么啦。”白菱不服气:“你穿的僧鞋还是我纳的底呢。”但到底没有真恼,她刚满十四岁,一派孩子心性,只拣了热闹的地方去,见着人头攒动里吃的玩的便觉新鲜欢喜,于是和慧觉分头在街市上叫卖起来。正是早春,女孩如同柳梢上刚掐的嫩尖,符灰也卖得便宜,没一会儿便卖出一小半。正当她把钱一张张卷叠好,却倏忽觉得一束粘腻目光投来,转头就看到旁边穿军装的男人,留两撇胡子,面中一颗黑痣——是个日本人。 “多少钱?”他说。白菱微微瑟缩,没有回答。男人看着她,突然笑起来,操着不标准的汉话轻佻道:“我都买了。”她冷下脸来转身想走,却被男人一把抓住,霎时又怕又恼,可还没等她说话,突然旁边一只手抓起竹篮里的纸包,兜头向着日本人洒去,一瞬间飞灰漫天,呛得人睁不开眼,那日本人弯腰咳嗽起来,待他再起身,眼前人群已散了个干干净净,那女孩,还有那朝他洒符灰的人早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