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昱】鲲 - 下篇(2)

她跟我说“Lee，你来给我做场外吧。” 和上次来英国的情况一样，她仍然周围没有任何陪同或者教练在身边，我大概能够隐隐感觉到，她并不是那个队伍里被重视的一个，比起其他处境优渥安心的温室土培花来说， 她更像是被风吹起的几束种子，在悬崖边的贫瘠泥土里，自己兀自在生长与美丽。 我逃了engineering的课， 课堂上没几个华裔，那个以色列的老教授应该一下子就发现我不在， 可是我想去陪着她。 她既然这样说， 必然是已经真的很孤独， 于是想着，谁啊，谁都行，哪怕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都行。 因此我非去不可。 她穿着那个天蓝色的球服真的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于是再次想起来苏格拉底和艾西马贺在《会饮篇》中的对话来， 那个执拗的天才并不把情欲看成那种流转在宇宙当中的东西，而更多是“与美和善的结合”，这种极致美的肉体才是代表人与神圣的永恒的参与和结合。
至美， 至善， 至高价值。 一场BO7的比赛里，她连着打完前三局之后终于走到我跟前拿过毛巾开始擦汗， 她在场上的时候通常没有任何表情，那时候便觉得她离所有人间俗世都那么远， 但是她毛巾压在脸上，压出一个肉窝窝的时候，又俏皮的过分。 她眨了眨眼， 问我 “怎么样，教练，有什么指示？” 我心里莞尔， 想想我前阵子在网上看到的她的教练变动的事情， 跟她说：“有没有我这个教练，其实是一样的。” 于是我们两个人同时在场边笑了起来， 把比赛的之前，和之后， 都搁置在一边， “我在这里呆了几天，其实发现校园里没有太多人知道乒乓球的。” 她说。 的确，乒乓球是个偏科非常厉害的项目， 在全球的绝大部分地区，都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没人看比赛，没人讨论，也很少人参与。 “我来这里才发现，人生有很多选择。” 她眼睛眨眨， 然后很真诚的转头过来看着我—— “Lee, 我很羡慕你，退役之后，我也想来这里读书。

” 说完这句， 她把手腕上的蓝色毛巾搭在了隔板边上， 转身走到球台之前，准备下一盘。 ***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原本是游在海里的东西， 鲲要化成鹏，从一条鱼变成一只鸟，到底要花多少工夫， 付出多少惊心动魄的努力，割舍原本赖以生存的鱼鳍鱼尾，又怎么努力化出翅膀而来。 这些过程， 哪怕是自然稍微有那么一丝偏差，或者大鱼有过那么一丝放弃的念头， 都很难再实现。 那个鲲一开始一定是害怕的， 周围一定是没有任何一条鱼能够告诉它出路的， 一定是所有鱼都在给它讲着“放弃”和“安分守己”的故事的。 “你省省吧，怎么可能。” “你的使命，就是游在海里的。” “南冥有什么好去的，里面一定有吃鸟的怪物的。” …… 听着这些， 吃着苦头，好多好多的苦头， 鲲却变成了鹏了，不知道是造化无意的疏忽还是有意的放过。 它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它于是也将飞到所有人的视线之外， 谁也抓不住它，谁也无法定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