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2)

赵缦缨沿汉水南下，直奔江夏郡，心中想着此地号称九州通衢，若要找执卷人，想来比别处更易得些。
持续四个月的干旱使汉水有气无力地日渐低落下去，以往船只上行时才需要纤夫，下行船只乘着奔涌浩大的水流一日千里，而今就连下行船只也需要纤夫拉动了。
赵缦缨目力好，可以清楚地看到纤夫四肢枯瘦、腹胀如鼓——断粮的人饿极便吃草根树皮，继而吃观音土，观音土不能消化，食者往往腹胀而死。
纤夫深深弯腰下去，脸贴近干燥土地，汗珠砸下去，腾起小小烟尘迷眼。曾在劳作中锻炼出的饱满肌肉早已消耗一空，脊椎支棱起来，像嶙峋的弓。
赵缦缨自船头飞身而起，足尖轻点纤绳借力两次，轻若鸿毛，纤夫甚至未能发觉那一瞬肩头重量有所增加。她甫一上岸，便伸手挽住纤绳，反手将其挽上肩胛。
纤夫们没有理会赵缦缨，眼神浑浊茫然。
直到夜泊江渚，剑侠才回到船上，纤绳在两肩压出深逾寸许的勒痕。
晚饭只有一小碗粟米粥，赵缦缨小口啜着，不敢洒出一滴。

刚上船那日，她用吴钩剑抵着船主咽喉，问他为什么让纤夫饿着。船主让她看岸上成百上千的纤夫：“这么多人，便是拿出船上所有粮食，也不够他们吃一天。”更何况，他们还有家小。
她不是第一个对纤夫心生恻隐的人，船主懂得怎样消弭她的怒气，让那愤怒砸到空茫处，化作一片心酸。
但她是唯一一个去拉纤的客人。
船略过江夏时，赵缦缨肩头已磨出厚茧。
她独身上岸，站在城门口踌躇不前，她听说江夏城是九州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街边小摊都用银器盛水。
但她目之所及找不到一丝绿色——所有树叶野草都已被吃光，街巷里门洞张着空荡荡的嘴巴，人仆在地，间或睁开眍䁖的眼，神光欲灭不灭，祈求路过的她给予怜悯。
他们没有力气哭求。
偶尔有人大嚼着瘦小幼嫩的肢体，野兽似的眼光落到赵缦缨身上。她亮出吴钩剑，那些饥饿的目光便缩回去，搜罗其他一切可吃的东西。
郡守府门外，八字墙相对，特制木笼里悬吊着一个人，羽衣碎裂，星冠跌落。告示牌上暗红字迹淋漓:妖言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