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4)

屋里碗盘堆叠成小山，摇摇欲坠，角落里残羹招来苍蝇，嗡嗡不休。
郡守一刻不停地大嚼，适才侍女送来的美食已被一扫而空，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渗淡黄而污秽的油脂，粗大手指抓起酒坛仰脖灌下，张嘴瞬间恶臭如有实质地占据全屋。
郡守大人眼睛淹没在横生的颊肉里，目光逡巡，滑过横七竖八倒地的侍女，忽而舌头一伸，将苍蝇卷进口中咀嚼。
赵缦缨早忘记自己还饿着，腹中翻江倒海，踉跄着退出郡守府。
吐无可吐后，赵缦缨击碎囚笼，接住轻得像一段槁木的璇玑:“那是什么妖魔？”
“是人。”
郡守大人无疑曾经是人。草木可成精，禽兽能作怪，人又何尝不能变成妖魔？
执剑人将女冠带回无人的留星观，却不能挽回她早已濒临断绝的生机。
“不必费心葬我，我死以后，自会有人来吃我。”她吊在木笼里那么久，看到的东西远比赵缦缨更多，“只可惜我无法报答你。”
“你为何执意做英雄？”执剑人问。
璇玑怔了怔，“英雄”二字，从来与她这样的人无关。

片刻后她虚弱地笑:“我只是做一个人该做的事。”
预见灾难，就去避免它；发现不平，就帮助受欺凌的人。人本该如此，很难么？
赵缦缨忽然明白何为执卷人——把道拓进执剑人心里的存在。
她手中有剑，执卷人心中有道，二者相逢，是为剑侠。
她的执卷人给她的道很简单:
做一个人该做的事。
赵缦缨点起火，烧掉璇玑尸身。
女冠并不在意尸身如何，但剑侠不忍她被人分食。城中饥民无数，她知道哪里有粮食。
赵缦缨再次潜入郡守府，郡守大人比先前更为庞大，恶臭刺鼻。
他片刻不停地咀嚼着食物、虫豸、侍女、男仆，喉咙滚动，无数可食之物落入腹中。
府上食物已不够他吃，不过没关系，他的粮仓里存满粮食，他的城里还有数以万计的人可吃。肥大舌头一甩——
赵缦缨猛然向后弯腰如弓，躲开滴落着粘稠馋涎的舌头，酸液落地即刻腐蚀出凹坑。
她再不迟疑，挥出吴钩斩断粗如巨蟒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