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by云相(2)

跟重度比起来，他现在应该是一级。
这样一想，右肩的那点疼顿时索然无味了。
二
车往前走，翠绿掩映处，有一大片荒地。这里曾经是上个世纪的乱葬岗，小死孩儿一类的，人们都往这里抛。
后来政府规划用地，把乱葬岗变成了火葬场。
汽车停下来，姑父和表叔从外面打开后车门，让他先下来。
他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从长长的铁盒子里把祖父抬到担架上。祖父身上从头到脚盖着白布。
日光炽盛。
他额头、鼻间、背上全是汗，簌簌往下流，水洗一般。太阳一照，那些汗就冒着白烟蒸发了。
但他却眼见着那些白烟越升越高，越浓越盛，渐渐与半空中焚化炉里滚滚而出的黑烟融为一体。
风把黑烟吹成了一个直角，仿佛被折断一样。
他站在台阶上，左手遮成帽檐，抬头凝视那烟。
他记起燃烧纸马时，火从马腹腾腾而起，祖父的一件上衣搭在马背上，衣物被火燎着，疾速从中破出一个大洞。黄昏的天辽远无际，几道红云斜飘在上面。他们一行人穿着孝衣，在人烟荒芜的地垄处，遵循葬俗给祖父送茶。他不认识的远亲们，伏倒在地，呜呜而哭。

人群之中，最悲伤的，恐怕只有我自己吧。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烧的场景，一边想。
“阿迦，阿迦，快把红布拿来！”
姑父在喊他了。
他从包里拿出红布，去给祖父拾骨。骨灰冷却到不烫手的地步，表叔已在那里了，随意地翻检着，将灰渣挑拣出去。
“咦，这块应该是动过开颅手术的头骨吧，看这裂缝。”表叔把祖父的那块头骨拿在手上，好奇地端详着。
他右肩的淤青又开始疼了，肌肉一跳一跳的，连筋骨都在撕扯。
他只默不作声地敛骨。
姑父这时突然一拍脑袋，懊恼地说：“忘记买黑伞了。算了，先回去再说吧。”黑伞要给祖父遮阳，同样是习俗。
一番规整后，送葬车调转方向，沿着来路往回开。
路过那片水塘时，金光不再，大观杨的倒影映在其中，现出一种浓绿的死寂。
他把自己身上穿的黑衫褪下来，轻轻盖在祖父的骨灰盒上。
三
出了家门往西走，就是祖父的坟圹。
姑父拿着镰刀，砍倒了几百棵即将要长成的玉米，这才开辟出一条送棺的路。
——“可别死在六月啊。”他脚踩着那些被砍倒的庄稼，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祖父一声声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