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乡(2)

一色秋，或是式洞机。他的头颅安静的躺在我的怀中，那些狰狞溃烂的疤痕背后是我所陌生的真相。那碎裂的真实，也是我所疏离的，终生渴求不得的东西。
无乡无乡。那是初入山门时摇签所得的名字。师父拍着我的脑袋，笑着说，无乡无归亦无欲，无悲无喜道浑成。
我的道，早就崩塌了。
时常梦回，那座高耸巍峨的山门口，有人欢欢喜喜的喊:“原无乡，原无乡！”待迷雾散了，露出那人灿金的道袍，梦就醒了。
沧海云坪的日子已经太遥远，远到只记得那一年元宵节偷偷下山，却差点被人贩子拐走，倦收天死死拉着我不许我走，最后两个人哭累了，最终是被下山来寻的师兄各自背回去的。
抱朴子的脊背，大概是原无乡人生中所依靠过得最坚实，最安稳的所在。在他背上颤阿颤，回过头去，看见背着倦收天的葛仙川冲我吐舌头扮鬼脸。
记忆是珍贵的瓷器，不堪岁月颠簸，轻易碎成一地残渣。
式洞机说，“错，就要承担惩罚。”我默然转身，听见他在背后叹息，“可是原无乡，你没有错，为什么要惩罚自己？”
数十年分离，是我自己留给自己的片刻安稳。

千秋浪掷莫寻踪。掷那一晌贪欢，掷去莫寻踪。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小小少年，穿着一身耀眼的金色道袍，欢欢喜喜的喊:“原无乡，原无乡！”
可愿跟我走？可愿成为我曾想成为的那个人？我问。
“师尊”。他脆生生的喊。
三叩首，茶代酒。收了新徒儿，我曾站在烟雨斜阳北望，望阿望，我自己也不知道向北会望到什么。
无乡无乡。守护我的，我守护的，都不在了。
那一年我行走在晦暗黑海，无边的血色里涌出纷乱的呼唤，一路行至伽罗大殿，禁闭的门扉前立着白色的怨魂，白纱垂落，一路绵延铺就的毯延伸至我聊下，面目模糊的女子半唱半念，“王啊王，一别天地两苍茫，何时何日返故乡。”
我是原无乡。无乡亦无归。挥手抚去纠缠着袍角的白色骨爪，入黑海出黑海，白衣不染半分尘埃。
天地苍茫无处归。
烟雨斜阳里再倒一壶酒，对影三人，敬月色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