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一）(2)

…” 王耀迷糊间听那曲子愈发露骨，眼皮颤了又颤，终是费力地挣开条缝来。 待支起身子打眼一望，席间歪歪扭扭横着些人影，有的已打起呼噜来，有的却还搂着姐儿的腰缠缠绵绵。 “公子可醒了？”一双小手温软地贴上来，王耀一个激灵，却是方才那唱曲的姑娘把琵琶往边儿一搁，盈盈地望过来。 王耀上下打量对方一番，唇角一勾，语气却是凉薄，“这眉眼画得，可与妖怪媲美，莫不是要去地府登台献唱？” 那姑娘也不恼，只媚笑道，“都说王公子最是挑剔不过，欢场转了几圈，竟没相中一个姐儿，想来湾儿也是入不了公子的眼的。” 王耀没接话，把姑娘搭在肩上的手一甩，就要站起来，旁边却有人接嘴，“这就是王小侯爷不解风情了，湾儿姑娘唱曲可别有一番味道，再配那小手弹琵琶，能生生将人魂都勾了去。” “最难能可贵的是，”那人挤挤眼睛，“还含苞待放呢。
” 这人是今日宴客的主人，姓赵名谦，名儿虽谦，生平却只信奉俩字：排面。出门要讲排面，宴客要讲排面，便是请到府上的当红戏子，也要讲排面。 敢在天子脚下讲排面的人，那手段自然也是十足有排面。赵谦建了冶春诗社，与庆都另一家江晖诗社分庭抗礼。社员彼此间不以官名相称，统叫公子，好图个风雅。 今日便是冶春诗社一次小聚，酒菜品罢，酸诗也吟了，便与戏子厮混一处。那找来的戏子个个琴棋书画通透，也是为着风雅。 只是那席上，觥筹交错罢，杯盘狼藉，却败光了风雅的名头。所幸那剩着的菜肴里吴兴连带鲊半盘，金铃炙、光明虾炙各几只，缠花云梦肉两片，遍地锦装鳖一盏，连同那散乱的彩绘黄瓷盘，金丝白玉箸，和那或地上滚着的或手里捏着的单耳金杯盏，都还顽固地维系着赵谦的口头禅：排面。 王耀是个混人，却不管这家诗社和那家诗社结了甚么仇，哪位大人又看哪位大人不爽利，但凡有宴请的帖子，来者不拒。

待王耀将美酒吃食糟蹋了个遍，遇上塞来的美人，却摇身一变成了正人君子，登时告辞走人。 这番作态自是叫拉拢的人恨得牙痒痒，可大家受的待遇都一样，久之便也习惯了。 诚然，王耀成日游冶章台，侯府日渐式微，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谦也不厌其烦地递帖子，好把对王小侯爷的称呼改成王公子。 赵谦到底是请客的主人，不能拂了他面子。王耀懒洋洋又横竖打量湾儿姑娘几眼，还是摇头道，“不可，这妆忒浓，败我兴致。” 赵谦沉着脸瞧了王耀片刻，忽地挤出丝笑，“说来也巧，湾儿姑娘与小侯爷一个姓，都是王。不知——” 他笑容愈发真诚，只是堆在一张肥脸上，显出三分狰狞，“不知日后还有没有缘分？” 王耀冷哼一声，“赵大人好雅兴，竟是把本侯与戏子作比！本侯可不敢搅了大人的兴头，先告辞了。” 说罢一抱拳，越过满屋横陈的酒气与脂粉香，大喇喇出门去了。
赵谦被晾在屋里，缓缓转着扳指，笑容却分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