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4〕乳虎啸谷，百兽震惶(2)

酸涩感从眼角挤压蔓延到眉心，她叹口气放下望远镜，盯死了大屏幕上的即时直播。 反手的旋转力量和加速度的高质量已经开始显山露水，而摆速相持几乎是把她和他的优势完美缔合，虽然技术稍显青涩，比起名叫Eric的对手，他临场的经验也确实有些欠缺，但是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第一次打高手如云的公开赛的十一岁小孩来说，这已经是万分不易，甚至是万分惊喜。 但对手亦非池中之物，身处下风时仍死死地咬住比分，尤其是发现林羽嵩的正手是薄弱项之后，更开始有意识地去逼他用正手，年轻的男孩额头薄汗绵密，却仍咬紧了牙关，狠戾的目光是燃烧的烈焰，如春风过草原，烧透空气里躁动不安的分子，一来一往，比分来到了12-12。 王曼昱心头一紧，虽然她早在飞奔而来的路上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林羽嵩会输的准备，也明白输球是一个成功的运动员必经的坎坷之路，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难过，她不是事不关己的过路看客，也不是理性分析的赛场教练，她赐予了林羽嵩以生命，又以血肉建筑，送他一条石栈勾连的通天路，她或许曾是金身不灭的九天战神，但如今岁月已逝往事不再，她也坠入烟尘人间，成为万千凡人中的普通一个，成为林羽嵩的生身母亲。

心甘情愿为他去摘镜中的花，为他捞水底的月亮。 当比分来到13-12时，王曼昱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听到旁边观众的倒吸冷气声，听到嘈杂的私语里夹着为林羽嵩加油的声音，她看到赛场上准备高抛发球的林羽嵩，看到他骄傲的腕骨，看到他韧强的青筋，看到与他生身父亲如出一辙的精壮小腿，看到耀目的灯光下那只挥起球拍的，是她曾经最引以为豪的他的左手。 一只粗糙的左手从身后探过来，温柔地覆上了她的双眼。 她不反抗，也不疑虑，她只静静地等着，任凭等泪水无声滑落脸颊，好似把这些年错失的流光一一倾诉，异乡颠沛难以入眠的长夜，搭乘国际航班天南海北的转旋，身怀六甲时昏天黑地的孕吐，推着行李箱用翻译软件和幼儿园老师交涉住宿事宜时的无措，穿着正装和张继科一起早中晚地赶饭局拉投资的奔波。 过往的种种，那些不敢同父母亲人言说的苦痛经历，为她本就刚毅顽强的不灭金身再加了万道护身封印，可只要那个人一个动作，这万道封印就瞬间灰飞烟灭，她从九重天失重下坠，途径一场拥有此生挚爱与金牌的盛大好梦，再睁眼时，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周围的欢呼雀跃如涨潮一般涌上来，她感知到他的叹息，像一阵柔和的风吹过她的心间泛起涟漪，所以她抓住他的手腕，随着身边的观众一起站起身，他们往前探身去看林羽嵩去呼喊他的姓名，她却逆流而上，于千人之中转身，于是借着角落里暗淡的灯色，她看见了他。 “这一局阿嵩赢了。” 她看见一双和林小满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只是染满了风霜与疲惫。 她看见他两鬓上星星点点的白，看见他眼眶里刺目的猩红，看见他肩膀上挂着的相机包，看见他穿着广东队的队服，胸前升起一面美丽的五星红旗。 他嗓音沙哑，却仍勾起唇角，笑得一如往昔，似乎他们之间横亘的数十年隔阂也在此刻被尽消，他依然策马扬鞭，是她十几岁时就已经芳心暗许的年轻果敢的少年爱人。 “啊——那是——”林小满看到了对面看台上相对无言的两个人，她侧过一点身子，隔着层层的人群，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想去看清那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