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何求〔5〕超级英雄(2)

睁开眼时已经是一身冷汗，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队里发的月饼还安静地躺在单人桌上，被橘色的夜灯照出几分失真的美丽和寂寞，旁边有一张粗糙的纸条，行笔潇洒，樊指说祝他中秋快乐，早日打进国家队。 这是他八岁那年的中秋之夜。 也就是那天，他第一次打开电脑搜索漫威电影，发誓一定要成为了不起的超级英雄。但现实并未给他拯救世界的机会，身边也没有可以保护的亲生妹妹，以至于他时常回忆那个虚晃的噩梦，试图看清她和妈妈的脸，却总是徒劳。 意识回拢时他已经站在了林高远的眼前，不自觉地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却在听到王曼昱的第一句话时愣了神。 “阿嵩，你是阿嵩对吗？” 他不知道王曼昱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弯腰讲话时颤抖着哭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眼角含泪嘴角却上扬，他只沉默地盯住她的眼睛，用和林高远一样平生倔强又执拗的眼神。 林羽嵩看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双杏圆眼，单薄的眼皮下蕴着无尽的能量，他看见了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流淌着的万千浓情，就在这不够惊天动地却无限绕指柔的一眼里，他明白了此情起何处，此情往何归。
他看她哭得眼尾发红，自己心里也如同南方梅雨季前夕的天一样闷潮难受，于是他主动伸出手抽了一张纸巾，轻轻为她擦掉眼角的泪水，“你别哭。” 王曼昱却哭得愈发悲恸，她把林羽嵩死死地抱在怀里，眼泪像被剪了线的珠子一样飞速下坠，很快就晕湿了他的衣衫。 “妈妈，你别哭。” 林羽嵩看见了那条一直被王曼昱藏在上衣里面，只有弯腰时才会掉出来悬在他眼前的双环项链，和梦里妈妈的一模一样。他心里涌起千万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只好回抱住母亲的腰身，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像哄樊指家的小妹妹一样哄她，说妈妈你别哭。 谁料王曼昱在听到这一声妈妈之后眼泪却愈发汹涌，她接过林高远递过来的纸巾匆匆擦着满脸的泪花，却奈何只要一看到林羽嵩就控制不住要哭的冲动，这十一年难捱的日日夜夜，在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瞬间终于得到和解，自欺欺人的放下，瞒天过海的藏匿，努力说服自己的谎言，皆被一一击破，她那颗冰封了许久的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有呼之欲出的火焰即将喷薄，逼着她正视过往的种种。

她看着身边一直不发一言的男人和怀里已长成蓊郁小树的幼子，第一次对林高远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开口声音有些艰难的生涩，“你把他养得很好。” 林高远苦笑地摇了摇头，生硬地岔开话题，“你还打算回国吗？” 她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明天晚上Alice学校里有舞蹈表演，如果你们不着急回去的话，我希望带阿嵩去看看。” “Alice？” “Alice是我的女儿，今天她也来了。”王曼昱指了指一个从西边往这飞奔来的身影，“喏，在那呢。” 虽然早就预想过王曼昱会再次结婚生子，过上正常的生活，但是当他亲耳听到她说自己有一个女儿时，他先前做好的全部心里预设还是在一瞬间崩塌。 事实上别说仅过去了十年，就算是再过去一百年一万年，他也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成为王曼昱的过去式，曾并排出现在全锦赛的荣誉证书，被刻在赫杜塞克杯上两次，也被誊写在中美外交历史书，又最终如倦鸟归巢般停驻在两张大红结婚证上的名字，怎么就落得了一个外人看客口中津津乐道的一句“少时知己，曲终人散”的凄凉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