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袁克文X荀慧生]花间梦事（番外二）(3)

可是最终，那个又聋又哑的、眼神清亮的男妓露露，他走上街头，参与运动，被打死在乱枪之下。
我心中涌起极大的空茫，为何会落到此种地步呢？
我又去见白牡丹了，我想这种时候，或许只有他的艳光四射能够让我放松片刻。
结果也是确然的。他的美丽深深地抚慰了此时的我，此时我倒有些庆幸我来到上海了。毕竟经由村田君，我认识了白牡丹。他姿容端丽，最难得的是居然会说几句简单的日语。或许是村田君教给他的罢，可他的发音实在出乎我意料的标准。
我将准备好的玫瑰送给他。他还未卸妆，额头还有细密的汗水，隐约可见清俊的五官。他那受宠若惊的表情，也真让我心中微微泛起涟漪。
啊，我想，在鲜血和泥泞之外，中国的美丽也是有目共睹的罢。
可是，可是，他还在与旁人闲话，言笑晏晏。忽然之间，他微微侧身，翻动他那华美的水袖，伸出好看的素白的手，利落地一拧秀气的鼻子——将鼻涕擤在了地上。
在这一刻，我忽然胸中痛了起来。周围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包括村田君，也被他逗得前仰后合。但我那不知何处涌起的、想要在上海继续生活一段时间的冲动，就此湮灭了。

来中国之前，我时常以为中国是高高在上的巫山神女，有着绝世美丽的容颜。
我以为，这里到处都是如梦似幻的神仙，到处都是风流蕴藉的隐士，可到了此处，我没看到一个神仙，全是带着人间烟火气的人类。只有接待我的几位仁兄，穿着熨帖的西装。我甚而觉得这有些滑稽可笑。
在我幻梦中出现的那些应有的物哀与风雅，竟全然未曾出现。大约是我错了罢。我或许并不懂得中国。
我的肠胃更感灼烧了，梦里那些嘈杂的声音，像是《地狱变》上的恶鬼，吵得我精神日渐茫然。
在这市井红尘中，每一个中国人都只是普通地讨着生活。在那些或嬉笑或愁苦的眉眼中，我也看到了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忍辱的倔强。
而我呢，我仿佛一个将死的局外人。我的病没有好，反倒越来越重了。这里一片静水暗流，映射到我心中竟是滔天巨浪。对我来说，中国的所见所闻，不如说是我精神世界的一场暴风骤雨。
我忍不住去想，我心中以为的巨大机器，如今齿轮都已生锈，那些古老的风采，是否还会有重归的一天呢？在这些俗世之人身上，我似乎隐约看到一丝明亮，但又看得不很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