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当你离开应许之地》by狂山(3)

如今疑惑在你心里发芽：为什么灯塔是一座建造了一半就弃置的废墟？为什么完美的无暗城里会有如此巨大的废墟？为什么废墟也有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它叫巴别塔？
让我直接告诉你答案。不用担心或抗拒，这不会让你惫懒，失去求知的欲望，因为你暂时还无法理解它。它会在未来的日子里一直纠缠你、折磨你，令你诅咒它，诅咒我们、灯塔和无暗城，诅咒无暗城外每一个无光的黑夜，直到你嘴唇皲裂、呕心沥血、指侧生茧地回归故乡。
诅咒，这对你是个新奇的概念。不仅在于它由阴影里的情绪组成，还因为它要你开口言语。你们是天生完成者——不像我们，用盗来的无数火星才拼起心口的火——没有缺憾，没有欲求，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新生的欢喜。你们小小的，站在我们面前，坐在我们怀里，听我们交谈、争吵，如同听清晨的风声和夏夜的风暴。你们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塔西，这从你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但你们并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说这些，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说。表达有什么意义，当你生来完满，没有任何需要依靠交流才能实现的目标？

你们没有表达欲，所以从不开口，尽管你们听懂一切。对你们来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语言，传达圆满的语言，自身即是圆满的语言——无声的语言。无声才不会被词汇、音量和语气限制，才是未经束缚的、没被修剪过的、自由的语言。
无暗城崭新的原住民啊！你们和最初的原住民如此相似又完全不同。他们用有声但同样唯一和自由的语言表达一切，到语言的尽头，从而建起通天的高塔，因此被神冠以傲慢的罪名。神扰乱他们的语言，让他们彼此成为表达的尽头，再也无法理解彼此，最后背向造了一半就此废弃的通天塔，四散着离开了这座城池。他们说的最后一个彼此能够听懂的词是“巴别”——“扰乱”，这是唯一自由的语言的遗言：“我不再唯一，不再自由。”
从此，语言被束缚，被修剪，被拆分成无数种碎片。王座上亮起的雷电击穿它，怯懦的嗫喏藏起它，时间的污垢圈扯它。可总有人想要修补它，想要找回唯一而自由的那一种，于是他们挣扎着表达，冲破每种碎片的尽头，让心口的火流淌到舌下和笔端，烧铸出离奇而崭新的字句，传达在最初之后再也无法完整传达的情感，拓宽每种语言的边界，撕裂每种语言的渊底。像分离的大陆试图靠近彼此，像汪洋试图穿透地心拥抱自己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