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by 栗烈(2)

邹河山从来了北京，就乐得天天蹲在楼下羊肉床子门面口的板凳上，看师傅切羊肉。利索的师傅手起刀落，能把肉切成极薄的片，油腻腻地撂在案板上，晶莹透亮透着光。薄片可以涮铜锅，可以加茴香，大料，用松木烤。暖黄的小灯下，烤出来的羊肉滋滋地滴油，是他最幸福的光景。
等他慢悠悠磨蹭回家，往往天都黑透了。
“又去羊肉铺子了？”母亲呛掉嘴里的烟，冲地上啐了一口，“说了多少次，那是……”
“面具。”邹河山低声说。
“伸手。”
邹河山背着一只手，撸起另一只手的袖子，母亲到里屋去找藤条。
“不能吃羊肉？”小袁疑惑地问，“头儿，这是啥宗教习俗？”
魏文革摇摇头，他直觉问题不是这个。
“面具？”他问。
邹河山沉默。
小袁于是接上话头：“因为你母亲不让你吃羊肉，所以你杀了她？”
邹河山漆黑的眼睛闪了一下。

“我没杀她。”他说。
大城市对邹河山来说是彩色的。羊肉是暖黄色，繁华热闹的大街是红色绿色， 橱窗里各式各样的商品是五彩斑斓的颜色。
农村里没有，农村只有土黄色的路，土黄色的房子，土黄色天空和土黄色的狗。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那里久了，母亲也是土黄色的，行将就木的颜色。她枯枝一样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像秃鹫盯着猎物。
“我们是高贵的种，”母亲在他耳边念，在他梦中念，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处处念，“你要牢牢记得我们的血，不能暴露，不能自轻自贱。”
他做到了。他刚开始对一切牲畜肉都感到油腻，而柴的部分又味同嚼蜡。为了融入人群，他强迫自己吃肉。牛肉，猪肉，鸡肉，羊肉，它们从无奈的饱腹选择，慢慢变成了必要的食物，慢慢变成了他离不开的东西。
大城市里的人也让他紧张。可他习惯了肉味之后，也习惯了人。羊肉床子的学徒小妹绞着自己被多年的油污沾染得黑黝黝的袖子，不停瞥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