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书》by小舟抵岸(3)

祖母特意避开了“死亡”这个字眼，只是用来含糊的离开来代替。或许是为了不在觉新幼小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或许是还在期待那个远行人有朝一日能够回来。
“你的祖父是一个伟大的人。”祖母脸上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他不负好友，不负政党，不负中华，唯独于你的父亲……和祖母，他是自私的。”
小觉新读不懂祖母叹息里的惆怅和沧桑，只是懂事地抹去祖母眼角的泪珠，答应不再提起祖父。
当时觉新的心里应该也是讨厌祖父的吧？觉得他是一个没有担当的男子。
或许有人称他为英雄，可是他的家人孩子都讨厌他，仇恨他，视他的名字为禁忌。英雄至此，可称英雄？
觉新不免担心起来，若是自己做了与祖父同样的选择，自己的父亲会如何？母亲会如何？妻子会不会担心？孩子能不能健康成长？
忧心如丝线一圈圈缠绕在觉新心头，盘旋不去。
为国的无私在家人眼中岂不是一种自私？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着，难道你真的要学祖父，难道你真的想儿子视你如仇寇吗？
但，觉新又想，父亲仇恨祖父，可是他自己也未尝没有受到祖父的影响。祖母埋怨祖父，可又何不是日日思念着他？

离散不相见，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
这是觉新开蒙时所学的第一句话。
觉新记着的，当年祖母坐在太师椅上，捻着佛珠教他识字，叹息般地念道：“哎，离散不相见，较死为苦也，将奈之何？”
祖母垂着头，眼皮耷拉下来，时光堆积而成的海潮将她淹没，依稀可见年轻的的容貌，这是眼神不再灵动，这一碗岁岁年年无望等待酿成的苦酒，早已浑浊了她的眼睛和精神。
她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地教会了觉新写这封信。从开头的“意映吾妻如晤”到祖母最恨最怨最是喜爱的“离散不相见”。
祖母逼着觉新一遍一遍地写着这封信，自己也一遍一遍地重历当年。
我作此书时尚为世间一人，你看此书时我或为阴间一鬼。
祖父绝笔信的开篇之语给了祖母一线希望，让她可以逃避躲藏，自我欺骗——只要书信始终崭新，她自然可以认为，写信的人仍然活在世界上的某处，为理想信念奋斗；她自然可以继续保持着对他的思念愁苦地活下去。
窗外终于不再吵闹了，觉新撩开窗帘，望着皎皎明月。
想必祖父当年也是这样独自一人望着明月的吧。即使是他那样的伟丈夫也难免有脆弱之时，只能将难言心事说与明月听。故信中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