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南国之秋》by四十九(4)

什么文学奖都可以，大小皆宜，中西均可，但是至少要办了三年以上，评委须得是成名作家或者评论家，奖项名称最好将来印在书店畅销区的实体书的封皮上，这是父亲埋在秋天里头的遗愿。
那也是一个冷寂的秋天，窗外是呜呜的风，叶子都黄了，父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鲁迅、茅盾、紫金花......卡夫卡、卡佛、诺贝尔......”父亲用微弱的声音念叨着一些文学奖的名字，一片叶子随秋风离开了树枝，父亲慢慢合上了眼，像西游记的特效一样，吕东感到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像青烟一样飞走了，床上躺着的是一具瘦狗的躯体，那驼背再也不动，那龅牙永远突出。吕东揉了揉鼻子，连忙想到，有紫金花这个奖项吗？卡佛是不是余华得过的那个？是意大利还是英国？吕东用一个个疑问塞满自己的心间，免得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趁虚而入。瘦狗般的父亲突然又睁开眼睛，加了一句：但朱自清不行，那是散文奖。说完这句才他真正才咽气。
电脑屏幕熄了，舒缓的音乐随之戛然而止，吕东顿时淹没在一片深沉的秋夜之中，他往窗外看去，道旁有颗梧桐树，一片片的叶子如飞蛾一般扑向路灯下的昏黄世界，地下积了厚厚一层落叶，原来秋已这么深了。真萧索啊，和那天一模一样，独少了犀利的秋风，和瘦狗一样的父亲的躯体。

我和秋天有缘，这回也许能一鸣惊人呢，吕东笑笑，敲了一下键盘，屏幕又亮了，微弱的光照在他迷茫的脸上，那是一张婴儿脸，在生命普遍凋零的秋天他降生在石板桥上，秋叶上流淌过他的脐血。吕东的母亲也是万千凋零之一，秋天体恤她辛苦，将她接走了。父亲顶着破晓的天光，抱着吕东步行了八十里地的土路，将他交于姑家。姑夜晚便睡在在破庙里，同时哺育两个男孩。多年以后，姑揽着吕东回忆道，不管出了多大动静，你永远是最安静的一个，秋夜的河谷里有凄厉的叫声，那是鬼在打架，你哥哭啊，所有的娃娃都在哭啊，只有你在睡觉。父亲嘿的一声笑了，那是因为我儿子早就知道这世上就没有鬼，这就是遗传，回头就塞给吕东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吕东的父亲叫吕顺，是当地著名的异类，他首先是个丑人，龅牙、罗锅、大麻子，这是第一异。作为一个丑人，父亲却脾气奇大，喜欢打架，并且从来没有输过，这是第二异。作为一个爱动手的人，父亲却有满屋子藏书，这是第三异。异人多是能人，吕顺名满小镇，写文章也卖东西，先是在集上卖一些杂货，后来就卖起了文具书籍，家里虽然没了女人，倒也能过活。稍大些的时候，吕顺经常将吕东背在自己的驼背上骑大马，骗他背古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看你爹我的手脚快不快，这就叫马蹄急，你看这些蒜苗，就是长安花，原来吕顺已经爬到菜园子里去了。吕东却极笨，只是听着，只是笑，却迟迟背不下来，是个顶难教的学生。吕东上四年级的时候，吕顺开始教他写作文，小学作文难免要写母爱和父爱，吕东没见过母亲，就望向了吕顺。吕顺说，你别写我，你写不好，你的同学只会拿你爹的身体缺陷嘲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