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
让我们来玩一个计数游戏,从十数到一,这是一个咒语,它会引诱你忘记一切躲闪、推拉、痉挛、刺鼻的气味、讨厌的气味,然后你会不知不觉饮下这一碗豆汁儿,酸苦的泡沫在舌尖二次发酵,泥沼里波光暧昧。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在护国寺门口的苍蝇馆,白桌布的案上码了红的腌萝卜,黄的炸焦圈,直到最后那一碗灰绿的豆汁儿舀上来。你怎么总爱喝这种东西。我捏紧鼻子。你说,没那么难喝。你看着我,眼神认真得像在听老张的数学课。真的,只需要数十个数。十,煤气灶上的豆汁儿咕嘟咕嘟地冒泡,九,毛躁的老板当啷碰掉了勺儿,八,排队买早餐的人因为插队已经吵了一个早上,七,惯于应对喧嚷的邻居咣当一下摔上门,六,对面小卖部的大姐在心领神会地编造巷子里的八卦,五,护国寺门口的职业乞丐刚躺下来故作姿态地呻吟,四,早高峰的汽车堵在十字路口挨个儿鸣笛,三,风声卷来远处小孩耍疯欢闹的尖叫,二,窥探成性的麻雀往学校的方向直直地飞,一,所有让你难捱的东西突然像升到高空的气球那样砰地碎了。
面前的碗,空了。 我坐在询问室,身旁是我久未谋面的母亲。不要害怕,对面的警察说,就讲讲你和死者的关系。母亲催促着我,快说啊。我说,我俩是同班同学。还有呢。还有总在一起喝豆汁儿。豆汁儿?嗯,豆汁儿。我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你的场景。在此之前,我们一起去过无数次豆汁儿铺子,但我只是看你喝。每天早上你去给爷爷买豆汁儿,自己也要叫一碗。绿豆磨碎,滤出粉浆,几天几夜里任由它静默地发酵,直到酸气流淌出来钻进鼻腔。以前旗人爱喝这个,现在除了老年人借它回味老北平的热闹,谁还买豆汁儿。你怎么喜欢这种东西。你说,我还不识字儿的时候,爷爷就带我喝豆汁儿,当时我也喝不下去,一边挨骂一边哭,但你看,现在我都习惯了。怎么会习惯呢,我嘟囔着,所有人都知道它是臭的,为什么会习惯呢。你把空碗放下。你说,实在习惯不了也没关系,如果有不愿去做又必须要做的事情,你就把这当成是游戏,想要过关只需要一个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