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江》31-40(7)

“她跟我解释，说一直以为我跟着我爸生活，直到她联系我爸知道我人不在G市很多年，才辗转找到了我现在的手机号。我第一反应就是不想见她，转念一想，终归是养育之恩一场，见一面也是个了断。我也见到他们领养的小姑娘了，没有残疾，很健康，也挺漂亮的，我问她你这是打算凑个儿女双全？她说她觉得对不起我，想补偿一下。”
黄少天说到这里哽了一下，叶修看见他吸了口气，吐出来的时候肩膀往下一沉。
“我拒绝了她以后她就把卡和钱拿出来了，我能说什么呢？她是我亲妈，果然是了解我，知道我不可能答应跟她走，一早就准备好了物质补偿。我最后拿走了现金，想说不拿白不拿是不是，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桥归桥，路归路。我最后临走前对她说，让她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尘归尘，土归土，桥归桥，路归路。这十二个字从黄少天的嘴里吐出来，每说一个字，他整个人就好像往下沉了三分。故事的结局狗血而荒诞，黄少天从他母亲住的宾馆出来打车返程，下车的时候手机掉出口袋滚到了车轮底下，他转手拔了卡扔了手机，进了路边的手机卖场买了一对新的。老人家说捡来的钱不能留着，要赶紧花掉散掉，否则会招来霉运晦气，黄少天拿着手机出了门，把空荡荡的红包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

“反正她这辈子对我做的事情，也就差不多只有把我生下来而已。”儿子肖母，黄少天和叶修一样，即使心里对母亲这个字眼怀揣了一百万分的怀疑和抗拒，也会在自己身上看到流转往复的，光阴刻下的那个女人的影子。了断需要一个契机，活着有活着的办法，死去有死去的办法，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可以有多坚固就可以有多脆弱，他们不争不抢，不疾不徐，轻飘飘地松了手，转身没进踽踽独行的红尘里。
好在彼此相遇。
黄少天讲完了故事，夜已经很深了，他好似终于抛掉了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人生行李，轻轻快快地，拍拍被窝准备睡觉。叶修躺下去的位置正好挨在黄少天身边，床不是很宽敞，他们的距离有点近。黄少天他摸了摸石膏壳子，声音里带了点倦意的问道：“疼不疼？”
叶修翻了个身，他躺的位置略微靠下，看黄少天要微微仰着头，黄少天看上去更瘦了，下巴尖尖的，是一道锋凌的轮廓。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小声地说：“疼。”
黄少天半闭的眼睛因此睁开了，二话不多，把叶修往自己怀里捞了一下。
“疼就对了，”他把手伸出被窝拍灭了床头灯，收回时转而搭在叶修的肩上，“疼就是要你记住这滋味，下一次就没这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