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昱】杯(2)

一球进洞。 现在那原本空唠唠的杯底深处，躺着个空唠唠的孤独的小白球，就像她那时候的心境一样。 “这是第一天……” 她出神的想，舔了舔已经裂开渗血的嘴唇。北京的天气不似成都，燥裂而冷酷，她在成都呆了半个月，回来已经不适应了。 “一个人的第一天。”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不知道在这个机构里会有怎样的怪奇事端生出， 她单知道时间的流逝从来不考虑人的感受，无限的过去和无限的将来当中，如果自己不去画个刻度，时间就能连滚带爬把她带个跟头。 在监狱里的犯人因为不常见到太阳，时间容易糊成一团，因此犯人通常习惯在小牢房的墙上画上线。 过一天， 画一条线。 时间被用小木棍在涂着惨白的腻子土灰的墙上，切成均匀的小段，因而对那个人，产生了额外的意义。 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不怜惜人，所有人在老天爷眼里都一样，都是稻草扎成的祭品，一把火就能烧掉。
意义都是人自己赋予的，就从你赋予它意义的第一天，给它“名”与“实”的那一刻。 她想—— “等这杯子装满的时候，他一定就回来了。” “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咣啷当。 一个球， 咣啷当。 五个球， …… 咣啷当， 十五个球。 第15天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啊，因为没人在刻意的跟她隐瞒什么， 尤其如果你还在刻意的收集信息，那周围人的闪烁的言辞，闪躲的颜色，只字片语的喃喃，将遮未遮的小通知……突然间就像被磁石吸引，都被抓了过来，因此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自己大概也的确觉得了，她这样的人，在队里，大概真的就是个没有也行，多则更佳的装饰。 就像吃炸猪排套餐旁边的空心菜切丝。 上菜时堆在金灿灿的猪排旁边，看上去像是主菜， 实际上有可能到饭吃完，还是一口未动，会被扔掉。 她这么想的时候，感觉呼吸不通畅了，在喉咙的地方像灌了铅，因为缺氧而窒息。

那时候正是在新乡，酒店的房间里是有浴缸的， 她于是想，会不会我的肺，已经退化了，接下来是用鳃呼吸的？ 于是就把自己浸在放满水的浴盆里， 在水里要睁开眼睛是要克服一点心理的恐惧，她睁开眼时，气还有半口够用，她看到了蓝瓦瓦的水盆里，蒸汽升腾里她的脚指头。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脚指头，嫩嫩的，上面顶着红尖尖。 仍然没有变成鱼。 咣啷当。 第十六个球。 她从浴室出来头发也没吹干， 摸出了个球来扔到了放在酒店房间的书桌上的那个吉杯里。 现在里面有十六个球，已经浅浅的盖住了泛着浅金色光的杯底。 会越来越满的，这个杯底。 随着时间的堆叠，越来越满的， 等到杯子满了，就，就离开吧。 放下拍子， 离开队伍， 去过另一段人生。 她站在杯子前面， 一动不动，直到深夜， 头发已经悄无声息的干掉，水气被中央空调里轰鸣吹出的热风一点点绞杀殆尽。
一下子切割是很难的， 所以让时间和这个杯子，来帮忙做个铺垫，润滑， 以及最终的决断。 ***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买了个专门的旅行箱。 透露着极光的妖娆的那种颜色，极寒之地在难得的时节当中，才得以一见的那种颜色。 其他的东西都塞到了托运的行李箱里，这个箱子里只放了这个吉杯和里面越来越多的乒乓球。 走到哪儿， 便带到哪儿。 每次都是放在房间的桌子的左上角。 她往里面放球，在每天回到房间之后，临睡之前。 有很多人在临睡前会有些仪式性的安排，做完才能睡觉，有人是检查房门和窗，有人是把被子摊平折叠成春卷的模样，有些人喜欢睡前点香薰，有些人要看15页书…… 她就是从包里摸出一个球来，扔进去。 咣啷当。 里面的球越来越多。 咣啷当。 *** 后来，有一天，反正她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了。 孙颖莎来她房间里借洗发水，她依稀记得是放在大背包的某个角落，翻了半天也没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