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灾幸存实录(2)

也许是出于保持全身上下颜色统一的目的，露在表演服外的小腿也套了黑色的筒袜。这一看就是女款，紧紧地绷着小腿。影山飞雄借了姐姐的黑筒袜，脚码小了，于是他剪掉前半部，半个前脚掌露在空气里。此时他的脚趾微微蜷缩，安稳乖巧。 被剪掉一小半的黑袜子在断裂处起了毛边，卷卷的，往外翻，像一圈极小的黑色浪花。及川彻想，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然而他的视线却很难移开。被剪了一小半的黑袜子，他在心里哼了一声，这笨蛋就是能干出这事。接着他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袜子卷起的毛边。很软，有些丝棉制品特有的凉意。及川彻的手继续向上，沿着袜子的那道中线，一点点地游上去，最后他的手指停在筒袜的尾端，影山飞雄小腿的一半处。 不能做坏事吧，及川对自己说。他看向影山的脸，眉眼都温顺平静，睡得很熟。这不算坏事吧，及川反驳自己。他的手指勾住筒袜边缘，往下拉，一开始力度很小，影山飞雄只要稍有苏醒或挣扎的意思，及川就会停下来。
但影山没有醒，所以及川也没有停。脚踝处稍有不易，及川彻于是捧起影山的脚，很顺利地把袜子拉了下来。现在影山飞雄的小腿光着，而及川彻的手里握着一只黑袜子。 及川彻没考虑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只是先顺从心意把袜子拉了下来。至于后面的事，他没来得及想。及川彻想起从前的一个梦。他握着尚有余温的袜子，不知为何想起那些梦。梦里从来都是白茫茫一片，惨淡冷清，他梦见自己立在山崖边，大地满是白雪，雪下面是深褐色的岩石，再往下将是冷湿的底土，在夜里发光的矿脉与不停止的暗河，接着是火、熔岩、高温炙烤。及川彻梦见自己站在崖边，地上的雪与半空的雪之间。又冷又困，眼睛发涩。接着他脚底一滑。 梦里的死亡漫长柔软，仿佛好梦就该如此收场。及川跌进柔软的雪里，沿着山崖的斜坡，一直、一直往下滚，最后落入深深的湖里。一只手把他拉起来。

及川彻在岸边站直，身上却半点也没湿，倒是他身旁的人浑身湿透。及川彻不想梦见影山飞雄。他真的不想。他在梦里也不给影山好脸色看，很生硬地道谢，接着质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看雪。影山飞雄回答道。我在这里看雪，看到一半时及川前辈从雪里摔了下来。 及川彻发现自己仍握着影山的手。触感很真实。及川从回忆里挣脱片刻，低头一看，自己真是握着影山的手。或者不如说，影山飞雄此时正拉住及川彻不放，他的眼睛里毫无睡意，清醒又冷静。他拉住及川，同时另一只手试图去抢及川手里的袜子。及川彻猛地站起身来，依然保有袜子，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影山飞雄：你什么时候醒的。 影山飞雄不说话，他仰着头，这个角度看上去影山很稚气，像年轻的鹿，在森林中忽然停下来向湖水投来一瞥。及川彻咬咬牙，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们之间的氛围脆弱、僵硬，绷得很紧，有什么已经不堪重负，只需轻轻一推。
雨水落下来，声势浩大，带着金属光泽的冷声，好像这雨里蕴涵着钢与铁的成分，不可能让人生还。固执冷硬的一场雨。及川彻沉默着，把视线从窗外的雨水上收回来。影山飞雄还在看雨，看窗外的枝桠，看那条通往大门的路。总之，他不看及川彻，却在对及川彻说话。 及川前辈，他说，请把我的袜子还给我。 他这模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及川彻心想，作为前辈的我，偶尔因此折磨他，完全是应该的。 那你求我呀。及川听见自己轻声说。 他看着影山飞雄的脸色暗淡下去。一瞬间的事，及川彻很熟悉这变化，他曾经是无数次的始作俑者。窗外的雨水不停息，望出去整个小城都埋没在灰色的雨雾中，及川彻没有想自己忘记带伞这事，想的却是，他会和影山飞雄一起被困在这里。影山似乎真的在思索对策，神情严肃，为了要回一只袜子。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及川彻从一开始要脱下自己的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