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催人老（中）

案牍沉沉中不觉又是一日，正值壮年的帝王终于分得一丝心神抬起头来时，殿门外透进的一角天光已然微微黯淡了。
“什么时辰了？”
这位陛下总算放了放他手中的朱笔与奏章，殿上因此才小小地喧哗起来。贴身伺候的宫人扬声呼起传膳来，久候于门外的宫人鱼贯而入，自有内侍去拾掇一应用物并点起灯烛不提。
一片热闹中，圣天子却偷空踱出门去了。
萧景琰此时正负手立于檐下，凝目于飞檐角上的微醺霞色，并数行斜斜掠过宫城归去天际的飞鸟。年轻英武的天子生就一副俊朗容颜，而此刻也许是天光向晚，生生映得他平日里刀削斧凿的硬朗容颜带出几分柔和来。随侍的高湛偶然瞥得陛下唇角似噙着一丝柔软笑意，眸中神色悠远而缱绻，亦不由心中一动。
饶是他身历两朝，揣摩帝心的功力炉火纯青，也记不起，他从前何时在那位此时已身在九泉的老皇帝面上见过如此宁和的神色，安恬得，仿佛这并不是一个立于九重之上的帝王，而只是一个劳作了一日，荷锄归去炊烟深处的寻常百姓——固然将天子比作百姓乃大不敬，然，先帝还不是先帝的时候，他坐在那个位子上，眼里与心里装着太多需要他猜疑与算计之事，担忧惊恐，疑窦丛生，纵然声色权势能予他尊荣与满足，而高湛知道，帝王的那颗心是不曾有过片刻真正的安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