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毒（终）(2)

忽然想起从前九安山上那一夜，萧景琰也是如此守着病发的他，那人彼时心底是什么滋味，此时倒是一丝不落地还回给了他。只是那时知道萧景琰心中煎熬难过是一回事，如今自己亲身体会一遍又是另一番滋味，苍天也道这是自己欠他的么？
梅长苏轻轻一叹，见萧景琰还张口想说什么，索性伸手往他唇上一掩，沉声道：“你现在不许说话，闭嘴。”
万幸太医看过后道脉象还好，并未生变，斟酌着开方止痛的药给萧景琰服下一剂，疼痛终于慢慢退了下去。
蚀骨之痛也是这毒折磨人的手段之一，梅长苏当年中过，自然深知其厉害，回京路上，也曾担心过这一点，但这几日见萧景琰举止看不出什么异常，也就以为他服过的半副解药已将疼痛之症解了。若不是今夜亲眼所见，他也许还无从得知，原来这人从中毒至遇刺后毒发，一直靠意志力将身上病痛压得毫无痕迹，连太医和太后都瞒得严严实实。
梅长苏趁着太医诊病的功夫推敲明白这番缘由，心下一时五味杂陈，既痛且怒，恨不得再有场雪下来，将人骂醒，然而一见他面色苍白，心底又不争气地软了一软——说到底他受此苦痛，还是因为自己。
更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做谋士时，视病躯如无物的恶习甚于萧景琰如今不知几倍，虽然如今改了许多，但要转身去教训别人，到底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隐瞒病痛煎熬性命这种事情，从前梅长苏做得顺手，却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萧景琰也会如此。
按从前靖王的性情，断不会到如斯地步。他少年时性情爽直通透，便是后来十数年备受打压冷遇，赤子之心未改，仍是喜怒爱憎都干脆利落，直来直去。
这样的人，隐忍曲折非他所好，原本并不适合坐到一生为权柄浮沉所缚的皇位上去，但从另一面看，他性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中正平和，原是最不容易剑走偏锋的一种，却又使他极适合成为一位明君。
但连梅长苏也没有想到，萧景琰这明君固然做得不错，但故人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悲恸，皇位上的无边孤寂，三载以来这身龙袍对他天性的压抑，或者还要加上他秉性中原与自己相似的律己极严，凡此种种加在一处，竟生生将他的性情扭转了几分。
才回来那日，梅长苏便隐隐察觉，萧景琰身上多了份从前没有的沉静隐忍，甚至有些压抑，正琢磨着帮他改回来，却不料今日一看，何止隐忍，这人简直将自己从前身负沉冤时的性情学得没有十分也有七分——连那份孤绝与自弃也学去了。他几乎不敢细想，若自己回来得再晚几年，抑或没有从北境活下来，这人会活成什么样子？另一个他么？
他思及此心中大是惊痛，立刻决定要与萧景琰仔细谈谈，不能放任他往自己从前走过的死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