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可怜未遽忘风月（一）(2)

顾京墨“呵”了一声，口中仍道：“不服气。”
……
窗外风飘细雪，漫天细鳞飞彩；窗内红泥火炉，正有绿蚁新醅。
万花谷的“澄溪九曲”戴月明与纯阳宫的云留道人本就是多年故交，二人又因俗事缠身而有期年未见，眼下难得重逢，自然是先对酌温酒，再相谈古今；言笑晏晏之余，微醺酒意正要上头，却不知是谁率先发觉方才各自侍候身旁的爱徒竟双双地失了踪影，这才忙不迭地相携来寻，不意才出了屋，便瞧得了这么一副生死一线的险恶图景。
眼见着沈砚手中鸿灵镇仙的剑锋便要全然没于顾京墨颈上喉间，二人的酒也登时被吓醒了大半，连忙先拉去处理过两个孩子身上深深浅浅的剑伤笔伤外伤内伤，确认了性命无虞，这才顾得上各自领回屋中训斥了一番。
彼时顾京墨年不过舞勺，而沈砚也只比他大了两岁有半。他身为孤哀，自幼便拜入了纯阳宫玉虚门下，十余载寒暑交迭变换，冷若冰霜的性子也未见得被解冻融化过一丝半毫，孰知今日才与顾京墨打过头一回照面便这般没分没寸，对方二位来者为客，云留道人又是个严厉性子，最终便罚了他往西方莲花峰扫雪除霜，以示惩戒。戴月明则是生性温文，询问缘由后斥责了顾京墨两句便又软下了心来，故而此事虽闹得大了些，倒也就如此得过且过地过了去，不再被多作谈资。

当夜顾京墨随师父客宿于纯阳宫中，眼见时过中宵而不得睡意，辗转反侧之余，索性悄悄地起了身，自马厩里牵出了坐骑浮云，一人自华山道上一路打马而行。他初次来访华山，又从未涉足过如此的冰天雪地，足足花去了两个多时辰，才自住处辗转寻至了西方高耸的莲花峰上。
此时夜漏方敲过四更，而山原萧飒，积素未亏，沈砚仍在莲花峰的石道上慢慢地扫着雪。西边天幕上淡薄的群云拱起半轮缺月，月华临过满山方霁的晴雪，皓彩灿灿交光，恍若玉镶银嵌，映着他一袭道袍更是似霜如云，尘埃不居。
许是山上经年的积雪松软深厚之故，沈砚似乎并未注意到顾京墨打马上山时的蹄音。顾京墨自也不意主动与他招呼，只将浮云系于一旁，随意倚过一棵虬根百曲的压雪老松，自背后瞧了沈砚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直到身上觉得有些冷了，方开口道：“那时你的剑锋指得偏了些，即便再刺，也伤不到我的要害。”
顾京墨的年纪虽不大，但声音清凌入耳，更兼之以语气沉稳，自不是什么能容人忽略的弱质轻声。眼下二人相隔也不过十余尺，但他一句话罢，沈砚却恍如未闻一般，手下动作顿也不顿，仍是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积雪。
他既不回话，顾京墨也便不再开口多问，只径自抱起双臂，专心对抗起这山上经年不变的重重寒意。此时夜深寒重，冷岫云微，千山万岭间的鸟踪人迹均已绝灭，四下一时寂寂无声，唯有沈砚手下的扫帚左右拂过路上所砌的青石时会发出些微的窸窣轻响。二人便如此一动一静地待过了大半夜，直至远山人家鸡鸣已过，沈砚动作方才堪堪停下，将那足有人高的扫帚置于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