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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他的手指，纯粹的人体比例来看，他的手指太瘦太长，再短上一些会更加符合人体比例，但这与他毫无关系，他只关心他身体内的器官与他手上这枚戒指；正如哈罗德自我认知的那样——他是超市买一送一的赠品、冰激凌碗里的塑料勺，还有奶油赠送的裱花嘴，他没有价值，是个一次性用品。
马丁捏紧那根承载着权戒的手指的指骨底，这里全然不复骨头的坚硬捏起来就像几乎要烂掉的水蜜桃一样——他自得地想，如果不是自己，哈罗德已经想他的前辈那样被戒指折磨得不成人形，与这枚戒指的对抗让他心旷神怡仿佛黑猫吞入一大团猫薄荷，他成功将一个一次性用品延长成一个荣耀的长期实验对象，在这个没意义的维护使用工具的过程中，他对抗死亡、他研究死亡，他终将战胜死亡并从中发现何为生命，这让他骄傲。
在哈罗德昏昏沉沉睡着之前，他模糊的视线中是教授头顶燃烧的火焰。
“We all know now.”
他睡着了，梦里的妈妈说我们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一把捕蝶网，这也没有意义，孩子，你不能总和蝴蝶一起玩，你得去和鲍勃、汤姆去玩，或者找找小玛丽和伊丽莎白，他们都是好孩子。
他放弃了，选择蹲守那只蝴蝶，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精明机智，瞒过那些尖酸刻薄的小伙伴，装作一个精明狡诈的猎人，悄悄进行自己的每一次尝试，蝴蝶从网下逃走又无知无觉地飞回花朵上，一天、两天，他的渴望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滋长，他的信心则日渐衰退，而在最后一次的捕捉中，就像王子找到了白雪公主，青蛙被公主亲吻，他奇迹般地抓住了它，让它在自己洗净的糖果玻璃瓶中小憩。

它挣扎，它扑打那双过于硕大的翅膀，强壮的蝶翼一次次砸到坚如磐石的瓶壁，他看见那双美丽的翅膀因此磨损。在他棕色的眼睛中映照出蝶翅一次次扑嗦中颤抖着雪花样飞下的鳞粉，那双翅膀变得山路似的崎岖不平，坑坑包包，败坏它的美德与这生灵对他所有的吸引力；最后它失去力气，足趾被扯断，翅膀被坼裂，触角疲乏地贴紧瓶壁，那双没有感情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让他一个劲地打寒战，害怕地钻进被窝告诉自己该睡觉了。在漫长的噩梦中挣扎，一次次看见父亲的飞机从地面起飞最后燃爆成一颗热烈的火球坠落在他的眼前，它再也不会飞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从被窝里钻出来，总之他抓住了那个瓶子，急匆匆带着里面疲累的蝴蝶跑出来房子，他找到无人经过的街道，去那里最大的树下坐好，然后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地捉出它，抓住那双折损了价值的翅膀与这个饱受折磨的生灵——放走它，留下它，放走它，留下它，他的心灵被道德与贪婪分裂，他们争吵不休让他头痛欲裂。而在道德与父亲那架坠落的飞机重新出现在脑中之前，那只蝴蝶，这个愚蠢的美丽生物，它在他的手中挣断了它的翅膀，顺着那道坼裂的纹路，从空中起飞、扑地，在地上像每一只低等丑陋的毛虫那样艰难地匍匐扭动，只留给他手中断裂的两片蝶翼，两片带着拟态鸟眼的黑白蝶翼，它们瞪视他、嘲讽他，他恐惧地上那只即将死去的生命，逃回家，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可洗得发红的手指上不论如何，总还是残留着那双翅膀上的鳞粉，连同死亡的蝴蝶一样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