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春日(2)

在小口啜着牛奶的间隙，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称呼我特里休就好，女孩，你叫什么？
罗斯玛丽。
我随口报了个在街头的假名，她一定听出来了，却没追问，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那好啊，罗斯玛丽，你先在我这里住几日，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就带你去找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
她提起家人这词时面上笼着层雾一样的神情，但我在这词里联想起的是父亲烂醉如泥瘫在沙发上的样子，连同母亲跪伏在墙角时的低泣。我眨了眨眼，把那阵酸涩逼回去，惯性地眯着眼笑，舌尖逗留在唇角。你要在街头靠出卖身体活下来，就得沾上些颜色、学会些卖弄伎俩。
但特里休皱了眉，她不喜欢我的笑，下一秒即用纸巾抹去我唇上残留的劣质口红。
不要勉强自己笑，罗斯玛丽。
特里休是个怪人。
我得出这点结论轻而易举，毕竟没人会从街头捡一个落魄雏妓回家，而且不带任何目的。她安排我睡在客房里，与她卧室一墙之隔，在夜里我难以入睡时，总是蹑手蹑脚地溜出来。
经过她房门时，我听见一阵压抑的声响，低微，向负伤兽类在忍痛呜咽。每一夜都是如此，我长久地站在她房门前，如同旁观一场风暴，垂耳静听特里休的哽咽。

我很熟悉那样的声音，一个人在极度悲哀时很难放声大哭，只能慢慢地倚着墙滑向地面，用拳头或是被子一类的东西塞住嘴，接着放任自己的灵魂被爆炸劈成碎片，放任海啸卷走理智。
特里休就是那样地在夜里流泪。
我曾经试图询问，但总找不到合适机会。
你手指上是什么？
在接过烤面包片时，我眼尖发现她无名指上有个文身。一个大写字母，墨蓝色，B。
她笑了笑说，是名字的缩写，为了纪念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
她用了过去式。
为了纪念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
但谁会把普通朋友的名字文在无名指靠近手掌的位置呢？——那处是留给戒指的。特里休一定也清楚。但她就只是说，一个老朋友，从前认识的，许久没联系了。我背地里补全了一幕幕爱恨纠葛的大戏，等水落石出时才发现我全猜错了，原来关于爱的故事也可以简单成那样。
但当时我只是暧昧地冲她一笑，示意她我明白这些女孩间的心思。
在与特里休相处的几日里，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家中，偶尔出门买些食物和日用品，开车往返，不超过半小时。她似乎总担心着我，这样的关切让我很受用，是少年心性使然的沾沾自喜与得意，因被人记挂着总是无法割舍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