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4)

水下的世界里，岸上连声音都像隔了遥远的天堑，听不分明。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什么入水时“哗啦”的巨大响声，撞碎封闭在我耳边的水波，也撞进我倏忽加重的心跳中。 一双手臂将我揽入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 4 我侥幸活了下来，只是自落水后大病一场，足足几月没能恢复过来。 人人都道我命大，失足跌进这个季节的河里，被冲到不远处下游的河岸上，竟还能捡回一条命。 因为落水声巨大，附近的大人们听到后及时赶来，又正好撞上将我推下河的一众平日里总欺负我的孩子，一个个惨白着脸，不用问就哆哆嗦嗦地交代了罪行，算是逮了个正着。 我却知道，并不是我命大，而是救我的另有其人。那天在意识朦胧的半昏迷中，我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一声又一声焦急的呼唤，明明彼此身上的温度都冷得不行，我却恍惚觉得，在他的怀抱中，比我这短短一生所待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温暖。
他喊我“清清”，很熟悉……也很亲切的名字，我很喜欢。 从那一年开始，屋后的桃树像是终于吸足了养分，秋天到来时，第一次结出了饱满又甜蜜的果实。 5 “你明知她阳寿未尽，多半不会被淹死，为什么还要救她？老贼，擅自插手阳间的事，被查出来可又是重罚！” 崔珏手捧生死簿，眼睑低垂着，唇角抿成一线，晦暗的神色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极轻地道：“就算知道，我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你……！”生死簿似是被他气到了，书页用力地弹了起来，“几百年了！你都重新坐回这判官的位置了，怎么还是对这丫头执迷不悟！” 崔珏却恍若未闻似的，他面色颇有些苍白，显出几分虚弱的病气，神情里好像压抑着所有痴缠与痛苦，令他接下来这番话说得低哑又艰难：“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若是那天我没有救她……让她这一世早早死去，会不会更好。

” “十世苦楚没有结束，她就算活下去，这一世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皆是苦痛折磨。与其这样，不如早点结束……”他似是强行收住话音，停顿许久，捧着生死簿的手轻轻颤抖起来，“可我却无法坐视不理。” 这一世她才那么小，为什么面临死亡的瞬间，眼中只有那么零星一点求生的希冀？ 生死簿也沉默下来，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小儿阳气足，你这回也受了不少阳气冲撞。好生修养，铜镜看看便罢了，人间……还是少去吧。” 6 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 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嫁给邻村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爹爹和姨娘收了彩礼钱，难得对我露出喜悦的表情，和颜悦色地告诫我嫁入夫家后的种种规矩本分，弟弟在一边笑闹着拍手，玩着新买的玩具，开心极了。 大喜的事，是该高兴才对。 夜半时分，周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熟睡。我独自来到屋后的桃树旁，紧了紧御寒的外衣，仰头看那一树开得绚烂的桃花。
自那年落水已然过去了七年，在那之后，我时常于无人时独自来到桃树下，内心隐隐期盼着能再见那个人一面。 他说自己不是神仙，但大抵也不是人。我胡乱猜想他或许是这棵桃树化成的精怪之类的，便总跑来树下等，一等就是这许多年，猜想也始终得不到证实。 今天是最后一天，等天一亮，我就该离开这里，开始未知的新生活，往后很少有机会再回来了。 我抚摸着桃树的树干，自言自语地轻声说：“我今天要成亲啦，嫁去邻村，以后便不怎么能来了。” 回答我的只有夜风拂过时安静地沙沙作响的花叶。我吸了吸鼻子，喃喃着，声音消散在瑟瑟的风中：“谢谢你那时救下我。” 那个并不温暖的怀抱与回响在耳畔的名字，我坚信自己会铭记终生。 桃花簌簌地飘落，温柔地落在我的肩头与发梢，却不再有人抬手轻柔地为我摘下发间花瓣。 7 锣鼓喧天，唢呐嘹亮地吹响整个凄清的早晨，大红的布匹绸缎，大红的轿子，还有随处可见的大红“囍”字，铺天盖地地涌入眼底，艳得像心头炙热的血，尽数在萧瑟的风中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