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
李二做了个发财的美梦,梦里他盘下了张家店——现在该叫李家店了,坐在柜台里,用那双尖峭的眼睛斜睨着人,拖长了声调,“您的介绍费,三十个大铜元。”柜台上当啷铺满了嘉禾纹的钱币,银光连成片。他刚咧开嘴,就听得女婴嚎啕哭叫声,一睁眼,天将明,面色顿时便多了些不豫。他沉着脸不说话,这是他和刘家老爷学来的,如风雨前乌云沉霭,蓄着力气。李氏早起了,一见忙来伺候他穿衣洗漱,她刚给孩子喂完奶,上襟扣子还没扣好,衣隙里露出几分干瘪的风光,他匆匆瞥了一眼,站起身来。鱼呢?他说。李氏便引他到厨房里看,只见装满水的铁皮罐里盛着黑鳞鳞一条鲫鱼,刚从水缸捞出来没多久,还泛着活气,他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拢起来就要出门。我烙了饼,李氏说,但他一摆手就走了,这鱼,就趁着这点鲜活劲儿了。 好在刘家离得并不远。那是出三进的四合院儿,坐北朝南,台阶修得高高的,清水脊下雕着一溜儿花砖。
他从西角门穿进去,略略等了一会儿喜春才来,鬓发草草地拢在耳后,她是刘老爷眼前的红人,生得臂膀结实,胸脯鼓鼓囊囊的。李二把铁罐端过去,喜春将信将疑地敲了一眼,就这鱼?她问。李二肯定道,就这鱼,炖汤,保管少奶奶明天就好,我家祖传的秘方。他是张家店介绍来做短工的,张家店又是皇城根下有名的佣工绍介所,喜春不置可否地应了,捉了一百个大铜元给他,他喜孜孜地接了,又说,那我明天再来看。 他走出门来,到旁边两块铜元买了个芝麻酱烧饼,层层叠叠的茴香和酱香,比李氏烙的饼好多了。一路往回走,只见卖报的小童满街跑,一会儿喊的是“民!民!民!”一会儿喊的是“强国强种,良母之责!”他慢慢地微笑起来,过去大户人家都要找奶妈,奶妈要丰腴的,充沛的,鼓鼓囊囊的,像喜春那样,李氏不行,她实在太瘦小干瘪了,好在这几年都说要母乳喂养,才教他逮着个机会,贡献出那一纸秘方和一个物尽其用的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