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墓碑by李国(2)

我当然知道那些被食人花藤蔓掩盖的符号是什么，用中文从上往下念，何阿达之墓，没有年份，没有照片，附在薄薄的阴湿的石头上，鬼火一般的五个字。
我的墓碑已经在这片爬藤里摇晃了六年。
我抬头看到两个月亮，一个是昏黄老旧的隔了毛玻璃般的月，仿佛来自很多年前，另一个是崭新的今天的月亮，它们在东西半天里齐刷刷注视着我支离破碎的眶骨。我低下头，那三座墓碑又旋转着闯进我的脑子。
从记忆中很早的时间起，我家就有一座橡胶园，说是胶园，也在门前种了一些红毛丹、菠萝蜜，那些树上的红黄果实终年张着大口，极尽妖冶，雨林里的狐猴总会隔三差五鬼祟地钻进园子，求偶一般兴奋又优雅地剥开菠萝蜜的厚壳，将园子从头到尾翻过一遍，然后留下极具侵略性的，包裹着菠萝蜜核的粪便，扬长而去。

后来园子东北角上搬进一家南下的华人，一家三口姓何的。那女儿叫做何先妹的，干瘦，矮小，走起路却总是杀气腾腾，像只突然闯入园中的鸵鸟。我从林里割胶回来时，总是见那鸵鸟忙前忙后，洗衣做饭，照顾着她即将临盆的母亲。有一回我躲在东北角那扇茅草门的缝隙外，偷偷看她母亲露出浑圆狰狞的肚子，那肚里的小兽只顾胡乱撕扯踢打，大山一般压在那中国女人干瘪的肌肤上，简直要将她杀死，我突然觉得把小孩塞进女人肚子里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情。
一个大雨天的下午，我又躲在茅草门的后面，听那女人因即将要生产而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一只枯瘦的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我转过头，见何先妹直愣愣盯着我，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瞳仁竟是红色的。她面无表情，两扇扁黑的唇瓣上下煽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