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墓碑by李国(5)

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描述的存在，没有多余的爱或恨意，却仍旧总是梦到那三座两大一小的坟墓，和那只手捧自己心脏的小兽，再后来我对于回忆越来越没有自信，我甚至觉得那只赤眼怪物或许根本就是阿华。
半月前又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雨，连我的墓碑都被雨水冲得摇晃起来。一开始是树枝和蚂蚁，再后来是蜘蛛、山老虎、饿死的人，和我支撑不住终于掉落的一截肋骨，都被卷进泥黄的大水里满世界流窜，像招魂的幡。我总是听到很多年前先妹用斧锯将我的右腿卸下时发出的嘶鸣摩擦声，那三座坟茔又重新侵略性地跳进我的脑子，我望向哪里，哪里就变成了墓碑的形状，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坟场。

刚才，我向红毛丹树前的那座浮脚楼望去，我看到十四岁的阿华把菜刀、砍胶树的锯子、割胶的V字刀片一同摆在熟睡的先妹身旁，看到他那双火红的眼睛闪烁在凝滞的黑夜里，看到低低弥漫在水汽里的炊烟，看到阿华用斧锯将先妹右腿卸下时掉落的汗水，和他吞咽时上下涌动的喉头，看到红蚂蚁俘虏般爬上我的墓碑，看到先妹一点点融化在阿华沸腾的血液里，像很多年前我的血肉融化进他们的身体。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看到阿华一步步走来，将一只干瘦的狐猴埋在我的墓碑旁，接着他为那个假想的母亲立起一块石碑，用割胶的刀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刻下先妹的名字，像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阿华走到我的墓碑前，伫立良久，用缅语挤出极轻的一句话：“阿爸，阿华为你报仇了。”阿华突然大声怪笑起来，我颤抖着说不出话，甚至连泪水都已经干涸在六年前那具浮肿的身体里，我只是看着他因狂笑而扭曲的面部，直到一头浑身长毛的小兽从东北角怯生生地钻出来，直扑上阿华的脖颈，将他十四岁的生命吞噬在它的赤色瞳仁里。

现在我面前有三座墓碑。
评阅语：A，高仿版张贵兴，写得太有东南亚热带雨林那种潮湿、诡谲、蛮荒的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