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3)

那双眼睛黑得深沉，翻涌着的情欲就像海啸，摇晃着，汗水滴在他的肩，是热的。 黄泉千尺之下还是黄泉吗？ 不，那里什么也没有。 何非看着枯败的树，抚摸着龟裂的树衣，他想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作响。 “沈巍，”他开口，很轻，但是他知道沈巍能听见，这里只有他们，太安静了，“大人。” 嗯。 沈巍把黑色衣袍展开，裹住他的鱼，他不必害怕体温烫到娇嫩的鱼，他们同样冰冷。 “我想念海了。”何非不抗拒他的拥抱。 他记得，离开的时候，海底掩埋的人鱼尸体，血染红了海底。那是他们之间的交易，他跟沈巍走，沈巍为他报仇。 可现在，何非有些后悔了，大不敬之地太冷了。 他想念海水洗涤过鱼尾的自由，鳍像纱一样飘扬。 再等一等。 沈巍的长发有一缕被何非缠绕在指尖，黑白分明里有一点粉，突兀吗？ 远处的幽畜还在为交媾的愉悦嘶吼，他们从心所欲。

“沈巍。” 第一次，何非听见了他们以外的声音，来人是暖的，他的到来让枯槁的树振奋起来，似乎在迫切地舒展着。 沈巍没有回答，他只是抱紧了何非，依依不舍。可是何非知道，沈巍又要离开了，他会带回来他想念的暖，可口的点心，一些好玩的物件，尽管何非不曾因此露出喜悦。沈巍带走了他鱼尾上最鲜艳明亮又格格不入的一片鳞，是海妖在夜里魅惑众生的指引，像蛇一样。 记忆突然混乱起来。 “你是山鬼吗？” 那本就不像他的鳞。 如果时间倒流，他一定不让沈巍走，或许，他不跟沈巍走。 当幽畜嘶吼着冲出结界，大不敬之地颤抖着，万鬼哀嚎。何非从未见过如此躁乱的黄泉，他被混乱带到奈何桥上，幽冥的火燃烧着，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这样的明亮。 他抬头看见了沈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仰望着他的神明。 沈巍也看见了他，穿过鬼影幢幢驻足在他的面前，他说，“以后，你就自由了。
” 蝴蝶一样的吻落在他的额头，很轻盈的沉重。 不舍 何非不知道，他无法开口，甚至无法再伸出手牵住沈巍的衣角，用海水弄脏他的衣摆，他只能看着沈巍越走越远，轻轻一跃便是遥远的死别。 你会回来吗？ “会，”穿着兽皮的长发少年吞下最后一口幽畜，利爪洗净了抚摸着鲛人的恶头，他们都是湿的，“我还要回来喂我的鱼。” 何非仰望着，他开不了口，沈巍的名字卡在喉咙里凌迟着他的记忆。 幽幽的蓝白火焰里，沈巍黑色的衣袍太过瞩目，最后化作明亮的黄色，被一阵风吹散。 一切归于寂静。 你知道变成泡沫的感觉吗？ 何非看见最耀眼的光芒，就像太阳的，突然落进黑暗里。何非听不见那些沉重的欢呼，说着轮回彻底完成，说鬼族也生了魂魄，说斩魂使是真正至圣之人······何非离开的时候，地府灯火通明，河岸的石蒜花格外妖艳，他在第一天到黄泉的时候曾折一朵别在沈巍的耳畔，发那样黑，皮肤那样白，迷得何非移不开眼，就在奈何桥畔吻斩魂使的唇，压坏一片又一片的花，莹白的肌肤上也沾了红，难耐的手胡乱地连根拔起一朵又一朵的花，泥土四散，他又弄脏了神明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