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蓝】人间杂货店 第四个故事：汩(14)

他的影子让我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
这没有什么可怕，人都会死，或随流水，或曝骄阳。死是一个忘却的过程，一场漫长的浩劫，就像我们河流被烈日曝干，在焦渴的荒土之中，一点点地被蚕食，失败者仅剩回忆干涸的河床，阑干纵横在广袤的土地上，或被新的冲刷所替代；成功的则能抵达传说中一片广袤、无比情深的沧海。
我当然没有去过传说中的沧海，那是我们踽踽前行的终极，背负着多少失败者的期冀，依据本能而前行中，飘渺而梦想的目的地。我听闻那儿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河灿烂若出其里。
对于我们河流来说，抵达那片沧海的话，是生、亦或是死？
一切未有定数，所以不少同伴中途便阕缩了，即使不向东也无所谓吧，踯躅在内陆的河床上，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也能静成一块安享的湖泊，岁月悠长。何必那么疲惫而胆战地向东，尖锐的山石划伤波纹，肮脏的污浊涌入体内，只为那没能见到的虚伪承诺，不见得会有的乌托邦，一场风险巨大的孤注豪赌。

其实也不错，那位诗一样的男子对我提出建议，他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墨水从手握的笔尖滴落下来，落进我的水波里，留有一些苦涩的长尾，弄脏了他喜欢的蓝色波纹——其实早已经被过于漫长的旅途折腾得灰蒙蒙的了——却并不显得污浊。
你们有那么漫长的时间，有什么不满意的？只要你等着，太阳总会升起来的。何必要冒险呢？万一像我们这样，总是走岔路的时候，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
他老气横秋地讲着故事：我曾经也年轻气盛，做冒险家。后来伤痕累累，才学会了独善其身的本事。
但是啊，还是有想见的人。可惜啊，从那之后，便是唯梦闲人不梦君罢了。
我把他丢掉的手稿都塞进多余的瓶子里。太多了，塞不下，无法避免地弄湿了纸张，有的诗句便浮上水面。
他问我，你呢？你一个劲地往东，也是有想见的人吗？
我记不得了，所以没法回答他。但好像身体内有什么汩汩地响着，推着藏在心底的瓶子砰砰铛铛地撞，敲出催促不停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