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书
王耀同志: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曾经,在你写给我的信中,你总喜欢在开头加上这两句话,我也总是嘲笑你是个喜欢掉书袋的人——如今,时过境迁,在这种情况下,让你展信舒颜倒成了我的一种奢望。 我想,当这封信兜兜转转被送到你手上的时候,你脸上的惊讶不会比现在正在写信的我少,因为我们已经有三十年没联系过了——准确的说,应该是三十年六个月零八天。 在过去的三十年来,我一直把你存放在永恒的过去,视你为过去完成时的恋人,将你冰存,用回忆和樟脑丸填满你,就像那本在孤独的冰原黑夜中闲来无事才会阅读的《国家与革命》——我也偶尔会把你拿出来掸一掸灰尘,然后再放回壁炉架上。 西伯利亚的夜晚静得可怕,在我住的那幢小屋里,白天我过的是早就熟稔的生活,开会,批阅文件,会见各国领导人……到了晚上,木柴会在壁炉里毕毕剥剥地燃烧,而我的笔尖落在了信纸上,发出让人放松的沙沙声音。
无边的黑暗团团围住了我的屋子,门外的松林仿佛移到了屋子的紧跟前。 这屋子里到处是我们曾经留下的回忆,我的眼前也总是浮现出你的身影、你的笑容,那盆牡丹花依旧绽放在我的桌子上,但把它送到我手上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为了能冷静地写完这封信,我不得不离开灯光明亮的书房,走到屋外吹吹冷风,可当我孑然一身面对着寒冬、松林和黑夜时,那种强烈的孤独感便会油然而生。 林海伸展到千百里外的黑沉沉的远方。我的小屋像是世间最后一座灯塔,孑立在雾蒙蒙的深渊边上。大地到此就猝然晰裂了,可是小屋里却仍然若无其事地亮着灯光,收音机播送着乐曲——是我曾经教过你的《喀秋莎》。 我想我早就忘记了当年我们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依偎着,望着高悬在莫斯科夜空的星星,厚实的围巾围住了我们两人的脖颈,你嗔怒我呼出的热气把你弄得痒丝丝的,可我却始终不能把目光从你脸上移开——我平生第一次觉得,莫斯科的万顷星空,都不及你的那双墨色星眸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