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书(2)

……看来，屋子外面也让我待不下去了，于是我只能返回书桌前，接着提笔写这封信。 可又在这时，我想起我第一次偷偷去北京找你时，那个雾气弥漫的夜晚。 那个漫长的夜晚中，我就一直站在你的窗下，一直抬头望啊，望啊——灯光，房子，和正在窗边读书的你，那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北京是个美丽的城市，或者说因为有你的存在，这个城市才会在我的心中拥有和莫斯科相同的分量。当初，关于社会主义的讨论常常引起我们无限的趣味……我们仿佛隔着纱窗在看晓雾，社会主义流派，社会主义意义都是纷乱且并不十分清晰的。但我们却始终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达到迷雾的尽头，实现真正的社会主义。 那时，我挽着你的手，而你则坚定地与我十指相扣。 可惜世界上的所有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个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
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也总会嘲讽自己：一个人倘若过于锋利，就会变成刀子，把自己杀死。 我们是什么时候站在对立面的呢？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愿再回忆这些了，不只是我们选择的路相距有多远，还有即将向我袭来的失落有多大，无非是这些东西而已。我不介意用抽象的术语去思考这份失落多么令人心痛，当我们不再想起已经失去的东西时，或许可能也不会再在乎很久以后，那仍然让我心痛的磅礴情感。 虽然很难承认，但对我来说，和你分离就是轻微的死亡。 即便如此，我依旧记得你在开国大典上欢欣鼓舞的笑容，记得你在抗美援朝战争后满身满脸的灰烬与血污，以及你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一下子望进了我的心里。岁月并没有冲淡我记忆中你的样子，相反，我脑海中关于你的回忆似乎都触手可及，我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思念”这两个字。 我知道我的国家崎岖多山岭，气候多变又冷到滴水成冰，于是环顾四周要找些温暖柔和的东西，便径直挑中了温柔又富有教养的你。

想必你已经忘记了吧，在1953年的春夏交替之际，你在明亮的清晨中逆着光走进了我的屋子，带来寒意犹存的料峭清风，让它为一早就守候在门口的两只彩蝶吹开莫斯科的第一朵向日葵。 你欣赏着那盆你送给我的常开不败的牡丹花，而我则在批阅公文的时候用余光悄悄望着你。 想必你已经忘记了吧，在柔软的沙发上，你我的鼻尖轻轻触碰在了一起，在那个炙热又温柔的吻中，你的手主动和我十指相扣，一切都是迷梦一般晦暗朦胧，那些苦涩的念头和算计，那些国家之间本该存在的尔虞我诈，全都被我们抛诸脑后。 清晨的花瓣飘浮于无底深渊上，我们如同纠结缠绕的野草，空气在猛烈的爱火下颤动着，树干也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想必这些，你都已经忘记了吧？ 你会记得什么呢？我想，你会记得我逼你放弃港口驻军权来交换我的核武器技术；你会记得我和阿尔弗雷德以达成禁止核武器实验的协议为由，停止了对你的核项目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