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花】一叶障目（六）(2)

到底是睡得太迟，及至苏散行至刑堂时，堂中的刑讯已然开始，而唤他前来的顾京墨正端坐于堂上高位，霜雪白首，分外醒目。见苏散迟迟前来，他也只侧目淡淡瞥过一眼，继而便将目光转回了那跪在地上的七曜总判，神情一时微凝。
苏散匆匆站定在堂中尚有空缺的末位，眼神随着顾京墨的视线茫然转过，却见阶下跪伏之人墨衣青边，腰封后以明水蓝线绣过一株将绽未绽的文心兰，竟是与他同为万花谷中弟子的制式，心下不由得便是一惊。
苏散虽与人交往甚少，却也识得这一名入盟时间不长的同门，姓是圣门子婿的公冶，名为声噭誂兮的清和，自幼拜在药王杏林门下，与世无争，性情淡泊，更有一双能悬壶济世的妙手。而他左右不过与苏散同是十七八的年纪，此时双膝并拢长跪于地，一身落落寂然，却似是已将年华铸尽了劫灰一般，眉目之间只一片的古井无波。
“弟子甘愿领罚。”
持续了半个时辰的刑讯之中，他只说出了这一句话，便再也未开过一次口，吐过一个字。既听他认罪伏了法，围观者免不了义愤填膺地唾骂几句，声虽克制，却也尽数被呆立原地的苏散听进了心里。

……而今跪伏在堂前阶下遭受盟中同袍唾弃之人，本应是他，也只该是他。
自己的影子与堂下公冶清和的身影时而相叠时而相分，恍惚间几乎教人禁不住便要挣开人群上前道破真相，以维持住自幼教养的初心善念，支撑起摇摇欲坠的仁义道德；但任凭这念头在他的脑海之中如何挣扎翻涌，最终还是被那一句“莫要将自己看得太轻”中的温存之意压制而下，困囿于心。
叶清鸣总是对他的心思炳若观火，只随口施予他三两钱的绮言软语，便能撩拨得他神动意摇，举棋不定，纵使心如死灰，亦堪灼灼复燃。
这大错早已铸就，而他将错就错，再也无可回首。
然则叶商弦既已不知去向，此事就算是盖棺定了论，即便众人再如何不甘，也只能如此归罪一人，草草了事。侍奉在侧的堂卫正欲上前押下已然伏法的公冶清和，步子刚迈出去还未落地，却听他垂首低低地闷咳一声，地上竟随之溅出一大滩暗红的血迹。
“……玉石俱焚。”
袖下的手蓦地攥紧，苏散看着他的身躯骤然一晃倒在地上，神思随之一摇，满堂惊呼哗然之中，似只闻得了顾京墨这一声浅浅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