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花】一叶障目（六）(4)

顾京墨的语气似有一刹那的柔软，兀自沉吟过这蕴有桃花芬馥的短短三字，便又不再言语。约莫待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道：“散儿，你起来。”
苏散不起不动，额头触在室内冰冷的地面上，仍道：“弟子不敢。”
“起来。”
顾京墨依旧不曾回头，直至听闻身后衣袂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方又开口慢慢地道：“叶商弦十五岁时便能行弑师之举，此后入恶人谷十余年里，所作的命案足有上百，沾过的人命更是以千计数。这些事，你可悉数知晓？”
“……弟子知晓。”
“叶商弦生性喜淫，弑师后甚至企图对师娘不轨；恶人谷中虽有一处醉红院供人寻欢作乐，但他每每出外，见到合意的俊秀男女，亦会巧言令色，惑人春宵一度。——这些不堪之事，你可亦然知晓？”
言及此处，他的语气已然放缓，不再得闻丝毫严苛之情，反而生出了几分凄切之意，教人心中更是悲楚难言。苏散身子一颤，垂首缄默半晌，只道：“……弟子不忠不孝，自当一死。”
顾京墨略略一顿，这才敛回双手转过身来，视线扫过他渗血的前额，缓道：“云儿去时你尚不满五岁，此后便由我一手抚养长大，数来也有一十二载。俗语道‘知子莫如父’，于情于理我都算得上是你半个父亲，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过。这话却不必与我浑说。”

顾京墨素性清高不群，即便数过这十余年，讲话如此长篇累牍的时候也是寥寥可数。再念及自幼的历历往事，苏散眼眶一热，不禁垂首，一时只觉眼下衣襟斑驳，不忍入目：“……师祖矜育再造之恩，弟子没齿难忘。”
顾京墨并未回答，只侧目看着他，浓墨般的眼中隐有戚然之意，少顷方转回目光，重新看向画轴上一对翩翩双鹤，叹息道：“忠孝二字，皆为人情。你自小重情达意，只是人情历练少了些，不知这世上人心无常，比之阴间恶鬼尤甚。”
他稍事一顿，又道：“我虽已年近耳顺，却也曾有过系马垂杨的轻狂年岁，知道这情之一物，沾了便难再摆脱。然则叶商弦奸同鬼蜮，行若狐鼠，实非可以托心之人。”
这劝解坦然真诚而又语重心长，苏散闻言默默，只垂首不语。顾京墨也不再多作无谓劝解，兀自抬首凝视那幅竹鹤画轴良久，终了长长一叹，道：“所谓扬汤止沸，沸乃益甚；知其本者，去火而已。此事你自己好好掂量便是，切莫再与人多言。”
顾京墨入浩气盟的年份已不可数，行事素来便是著名的方正不苟，然则这几句话里话外，分明就是附下罔上，偏私护短。苏散听得心头格外酸楚，袖下手指攥了又放，放了又攥，终道：“弟子大错已铸，又有何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