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花】一叶障目（三）(3)

他一路神思飘摇，心不在焉，及至过了秦岭北麓，平日里玄绸般的一头乌发都脏污狼藉得不成样子。幸而途径长安城外落月溪时，他偶然自水中瞥见了自己潦倒落魄的倒影，忽而惊念日子已过了四月己巳，方又着意将自己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这才继续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万花谷拜见师祖。
建巳四月为正阳之月，恰是一年之中阳极盛而阴极衰之时，阴阳家又以四月己巳日为纯阳之日，当真是阳德用事，和气皆阳。
而这纯阳的一天，恰是顾京墨一位故人的忌日。
待他赶回顾京墨于生死树旁的旧居时已近傍晚，然而屋中仍是寥寥落落，空无一人。苏散略一转念，心知顾京墨此时定独自守在无字碑旁，便先做好了一应素菜夕食，这才恭恭敬敬地去请顾京墨回屋用膳。
如他所料，顾京墨正孑然枯坐于那一处无字碑前，背靠生死树，面朝西秦岭，鹤发散落，背影清孤。此时尚有半个太阳未落下山头，流转的余辉给秦岭连绵的群山镶过了一道金光闪闪的边饰，有几缕晚霞格外明亮，仿若凤吐流苏，堪堪抹过西空，半壁的金光落在顾京墨如雪如瀑的长发之上，仿若霞动玉艳，流精斩虹，只不似尘世中人。

端从外貌瞧去，顾京墨白雪满头，已似是耄耋老者；然而他面如冠玉，又可比青年俊秀。他的年纪成谜，世上似乎全无一人知晓，但盟中另一位武林天骄曾说过他的大弟子已然年过不惑，想来他也确是一位德隆望尊的长辈。
而自苏散有记忆起，每年四月这一段日子，无论万花谷里有何人寻医，浩气盟中有何事相求，顾京墨都会一反常态，全都不听不应，只在这无字碑前一人枯坐，雷打不动，坚如磐石。
关于这碑的缘由，苏散倒是知道些许。约莫是顾京墨年轻时曾与纯阳宫中一名道长相与交游，奈何好景不长，叛出纯阳的“东洋剑魔”谢云流所创的一刀流趁虚而入，占据了纯阳空雾峰，这名道长回纯阳后奉掌门之命前去游说，却不料被那一刀流的卑鄙倭人突发一刀给砍成了两截。
他身为纯阳弟子，又死于华山之上，其尸身也自然留在了纯阳宫中。顾京墨不得强求，便退而求其次，向纯阳宫讨了那道长生前的佩剑埋在生死树旁，又树起了这一处无名碑。
顾京墨素来认死理，好友既死在一刀流手下，纵然谢云流此后与中条一刀流断绝关系，又创立了与一刀流对抗的刀宗，好友一日不能复生，他便一日记恨这深仇重怨。当年苏散不明就里，只觉他对虞玄态度太过冷淡，后来得知此事，又想过顾京墨的行事作风，只觉他当时自恃身份未与小辈动手已算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