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乡》by阿剑(4)

老方恨啊，有三恨：一恨自己宠坏了儿子茂林，二恨儿子不争气，三恨清狗乱翻书。
他的头耿耿地响，他硬压着自己不作声音。
那诗也是，怎么就传出去了。写的什么：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
他想起来了一个人，那人是自己的远房叔子，也是自己的学生，官拜三品，还是顾炎武的孙儿辈。他忙张罗笔墨，写了篇文，求快马加鞭送去了……
死囚牢里有一个很浅的窗孔，白天清风从孔里流出来，夜里，茂林睡不着，臭虫、旱坑、身上的血脓水、扎人的茅草、隔壁囚室夜夜的呻吟，一个十七岁的书生不曾受过这种罪。
洞正适合一只眼的大小，他从洞里朝上看，看见半轮皎洁月光。这不常有的，月光就那么一小会，他夜夜都看，看见白的就是月光，看见黑的就是阴天了。
阴天，泉姊的身子又要寒了。
他总觉得透过月光能看见什么，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文章，有时候是清水，有时候又是一片光泽。
他极力睁着眼，若是困了睡了，醒了明天就又到了，那离死又近了。他似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是牢役大人。

难不成是泉姊姊来了？他忙不迭地扒着牢门，一步一步渐渐近了，他屏息，恐呼吸乱了脚步声，是两个人。官家老爷打着煤油灯，后面的一个长裙子忽闪忽闪。
“喂！喂！”他冲着两个人呼喊，他看见牢狱里头其他人也伸长了脖子，他们在干嘛呢？
煤油灯光在茂林的牢门前停下，他没有适应，光扎得眼睛睁不开。
“你就是方长森？”他听见一个30岁朝上男人的声音，不是泉姊姊，他身上带着麝香味。
他一听不是泉姊姊，嗯呐一声，没了半点动力。
“你可认得我？”那人又问。
方长森此刻连眼睛都睁不开，哪里分得清眼前姓甚名谁。
那人见他不答，便又说：“茂林啊，我们见过，那会你还小，从辈分上说，我是你叔爷。我抱过你，你婴儿的时候。我姓顾，我允你缓缓。你是该看清我，我允许你谢我。我是方老师请来救你家的老祖宗。”
这天真闷。
闷得就像要把人蒸熟了，大中午的老阳舔着一汪钱塘江的池水。
池中心卧着一只画舫，老方命船夫停了摇橹。画舫上还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侧坐在舫中床上，床桌上一盘凉银鱼籽，一盘白灼虾子，一盘糖醋鲤鱼，一壶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