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茸】诱僧(4)

可男孩的拳头攥得严丝合缝，不给他丝毫机会。两人围绕着这方寸天地缠斗了一小会。布加拉提越是钻不进去，就越是在意。那坚硬冰冷的十字架，正急迫地，欲挤入窄小的缝隙中。 “松手！是谁瞧不起人啊？” 突然，布加拉提的手被人反握住了，一推一拉之间，他的身子猛地向前倾倒。 他还来不及伸手支撑住身体，另一个人，就先为自己强硬的态度付出了代价。 “嘶——” 微不可见的一丝笑意，僵死在了男孩的下半张脸上，又在剧烈的痛苦下彻底扭曲了。 看来是牵扯到了伤口？布加拉提赶忙起身，就着火把的一点光亮，仔细寻找着痛楚的源头。 然而，方才那一番拉扯中，谁也没意识到，栓着十字架的挂链居然就这么挣断了。随之而去的，还有布加拉提的怀表——没能抵挡住前倾的趋势，从口袋里头跃出，噼里啪啦掉落了一地。 二人动作俱是一滞。 “继续吧，我的孩子”，布加拉提先反应过来，从地上一一捡起怀表的零件，摆放在膝上。
继而越过那枚闪着银光的十字架，直接用手掌包裹住男孩的一只拳头。主教埋首于那堆齿轮、枢纽之中，悠长的吟诵声像皑皑白雪般将他覆盖。 “全能仁慈的天主，求您广施慈恩，接纳这个名叫乔鲁诺的孩子，赦免他在世时，无论思、言、行为上所犯的过失……” “求您派遣天使保护引导他，不为魔鬼所害，把他引领到你的台前，让他安息在您的怀中；” “……也求您使我们仍然生活在世间的人，珍惜生命的恩赐，勉力行善，来日在天国与他相聚。阿门。” 在这安宁舒缓的诵经声中，乔鲁诺昏沉沉的，几乎要马上睡去了。不知是被仁慈的主教唤起了些许愧疚，亦或是，来自孩子天性的、损坏他人所有物造成的不安发挥了作用，他没有再阻挠布加拉提完成任务，静静地听完属于他自己的悼词。 直至祈祷告一段落，年轻的罪人轻声询问，他是否有将功赎罪的机会，替主教修好这只怀表。

“你……”布加拉提望着他悬吊在墙壁上的双臂，迟疑道：“多谢，但还请不要勉强。” “不要紧的。放到我左手里来，我需要的部件，还请您继续递给我。” 见乔鲁诺势在必行，布加拉提也不好再提出异议，毕竟是戴了八年之久的表，就此殒命着实有些可惜。那条瘦削胳膊上的肌肉绷紧了又松开，“啪”地一响，刻着瓢虫浮雕的表盖打开，露出三、两停驻的尖锐表针，神态流淌着金属的傲慢。 “这表盘你先拿着”，精巧、细长的手指剔下石英表盘，双指一弹，那表盘便到了主教的膝盖上——男孩确实行云流水得就像个行家里手。 “给我齿轮。唔，你这表是哪来的？” 没曾想被问及这个，布加拉提将眼睛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安上了那枚齿轮，略略思索一下，“许多年前，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送的。” “问这个做什么？”他疑惑道。 “布加拉提。” “我乔鲁诺•乔巴拿有一个梦想。
” 「因为你与我同在」 这只怀表叫乔鲁诺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在这个北方国度里难得一见的秋阳，充盈着王宫二楼宽敞的露台。 明亮光晕在延伸至天边的大理石雕栏上跳跃。他追逐着那些光的水纹，手脚并用，攀上女人们赏玩下午茶的长桌。然后猫似地，纵身一跃至扶栏上，就此坐定，掏出他刚刚收到金怀表来把玩。 脚下是秩序森严的广场，灰色的鸽子们捡拾着面包屑，发出“咕咕”声；而身后是弗拉基米尔大厅，那里正举行着宴会，他的至亲、他的导师，则负责同各国政要周旋，以至于暂时冷落了这位小王子。 訇訇风声掩住了乔鲁诺的双耳，使他产生一种幻觉，好似暂时脱离了觥筹交错的宴会，漂浮在天上，俯瞰着象征红心国革命果实的处刑架。百年前，专制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被人民送上了那里。 虽然仅仅是个七岁的孩子，但作为王子，对于革命、暴动的忌惮已经不可避免地被根植在了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