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中】佳人（一）(2)

以前在莫斯科读书时，他的专业主修就是如此。因此他虽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却能想象到这片土地的模样——它拥有很多名字，希伯尔波利安人、塞里斯、瓷国、契丹。它曾经在各民族神话里为天堂的伊甸园，马可波罗、等梦想家的天国。它铺满黄金和丝绸，如一位飘渺的绝世美人让人饮鸩止渴、趋之若鹜，无数人宁肯葬身鱼腹和黄沙也要一窥其真貌。而后来这片土地却由于与世隔绝太久，像一具密封在棺材里的木乃伊，散发着一股腐烂尸体的恶臭。 含蓄、羞怯、低调、忍耐是远东那片土地上的人的代名词，但其实他们骨子里狂热又麻木。他们可以把人间的任何一个地方变的更像人间或者更像地狱，正如同他此时此刻在异国他乡看到的这些。 他所要拜访的那个神秘的组织的招牌掩藏在唐人街逼仄的街道中，淹没在各式“堂”与餐馆的招牌中，在一幢中国古建筑风格的小楼上，它的总部设在最高一层，踏上一条狭窄、陡峭的木楼梯，路过麻将馆，就看到了红底黑字的神秘组织的招牌，它以中国繁体字的行书格式端端正正的书写着。
感谢他曾经努力学习过的中文，让他得以清晰的在脑海中读出了那几个奇异而有节奏的音节： “五洲洪门致公总堂”。 大门敞开着，富丽堂皇的阁楼上在黄昏下泛着古雅而沉寂的光晕，墙上的悬挂的名家字画已经发黄微卷，仔细端详墙壁上的题字、照片与画像，则是另一个更激越的世界——“建立民主”的横幅，并列在一起的是中国近代风云人物：陈天华、邹容、徐锡麟的画像，还有黄兴、陈炯明、吴佩孚……最重要的是孙中山，刊登当年他在美国海关被扣留新闻的《旧金山纪事报》，或者二次革命时发来的一封封催款电报，都被镶嵌在镜框里，悬挂在墙上。 伊万把视线移开，然后毕恭毕敬的对座上的那位黑衣人深深鞠躬。 座上的人一动不动。 “劳您大驾光临，我是伊万·布列金斯基，是我的兄长伊利亚·布列金斯基让我来找您。” 听到伊利亚这个名字，八仙椅上的人儿叹了口气。

他身穿深黑色中山装，留着乌墨一般的齐肩长发，倾世绝美的眉目在暖黄灯光下绰约如仕女画，初看时美的雌雄莫辨，但是锋利的喉结却显示出这是名男子。他的手臂上缠着黑纱，以一种悲哀的神情看着伊万。衣领处清冷的沉香气味，像是博山炉里犹自燎烧的烟，华艳秾丽，初闻动容，末了只余冷寂的灰烬，令人心死。 美人略略把眼睛转开来，而后说道：“来了就请坐吧。”他轻轻的叹气：“我其实很难过。” 伊万一愣。 是啊，他的兄长伊利亚已经死了，死的不怎么体面。他死在圣诞节那天，然而运送尸体经过别洛韦日那个鬼地方时，头和身体又被生生分离开，鲜血好像开了闸的水坝一样从断口一直流了三天，以至于到了阿拉木图下葬时只好用红色围巾包裹着。 听说 主持这场暗杀活动的也有面前这位美人的手笔。这位美人的年纪是一个谜，他以衰老为食，莎士比亚那把横扫的镰刀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平行线刻在他天生丽质的额角，反而使他的容颜在岁月长河的浸泡中更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