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屋(2)

“船长，我美丽的游魂。”他如颂诗般拉长声调，牛岛若利笑了，他知道天童觉现在很快乐，这快乐并不表现在言语间，他乐意配合。牛岛把怀里的纸箱轻放下来，再移开挡在他与天童间的一些箱子，最后终于坐到他身边。天童觉没有睁眼，他的左手握拳抵在胸口：“我们来了全新的海域。”
天童觉摊开手心，他左手里躺了两把钥匙，被攥得太久太紧，在夕阳余晖里闪闪发亮。
这是他们的房屋，他们的夏日，他们的同居生活。天童觉后来反复纠正，终于成功让牛岛改口，天童的眼睛在夜里异常明亮，有如剑上的寒芒，说出来，他催促道。牛岛若利慢吞吞地按天童的要求说，一字不差地：这是我们的房屋，我们的夏日，我们的大航海生涯。天童觉满意了，眼里的光于是变得柔软、轻盈，他让牛岛躺下去。这张床恐怕年龄与他们相当，稍有动作便吱嘎作响，天童觉坏心顿起，在每一挺身与下落时更加用力。牛岛一开始有些担心床会坏掉，后来渐渐无暇分心，最后牛岛揽住天童觉，换了姿势，把他困在床垫与自己之间。如果床坏掉，他最后想，我会负全责的。夜里老公寓里空荡寂寥，床摇晃的声音连绵不断，随他们的动作，床架也不堪重负般地轻轻摇动。天童觉的手圈在牛岛颈后，将他更近地拉向自己，闭上眼后周遭的一切都不再真切，流动、恍惚、轻飘渺远，只有身下的晃动与耳畔的喘息近在咫尺，天童忽然轻声说，你要带我去哪儿呢，船长？

你要带我去哪儿呢……他这样说，同时完全地将自己交到牛岛手里。牛岛陪他玩过许多游戏，在这些游戏里他有时是被诱骗的苦行僧，寂寞旅人，有时候又是一只好小狗。这次他是船长。在浪潮裹挟着欢愉痛苦而来时，牛岛将头埋在天童肩颈，满是汗水潮湿温暖的港湾，牛岛若利想，那我就做你的船长。去大海中央，他告诉天童。
他们都安静了一阵，彼此紧靠，在夏夜偶有的凉风里喘息。有一些更细碎的存在从他们骨骼里漫出来，柔软如海沫，但更加坚韧，更加耐得住恒久打磨。他们每经历一次酣畅淋漓的做爱，都感到在这过程里缓慢破碎，再一块块被重新黏合，每一步都更往黑暗的深处走，每一步都摇摆不定，在高潮来临时才能用两双手一起从黑暗中捧出一束光。唯有那样的光，人类灵魂从来看不厌倦。为什么是船长，他问天童。
因为这里是海洋，天童有些疲倦，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牛岛，他的手在半空一划而过，气势豪迈，这里是海洋，所以你是船长。
那你呢，你是什么？牛岛若利总希望把逻辑的链条扣合完整，生怕天童又在哪处设下陷阱。他从天童手里吃过太多亏，早已有了受害者的自觉与警醒。还得再添上一些自投罗网。天童似乎还没想过这问题，飞快地提出又否定掉许多可能性，不是水手、不是海盗、不是海妖。海妖可以，牛岛小声插嘴。海妖不可以，天童狠狠咬了一下牛岛的下唇，在那里冒出细小血珠后他用舌尖一点点舔尽。伤口很小，对牛岛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天童反复地轻轻舔吻着那处小伤口，又说了一遍，海妖不可以。牛岛点头，那就不可以。最后天童拍手笑起来，说他是落在海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