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屋(5)

天童觉掏出另一枚戒指，套到牛岛左手无名指上，告诉他这是个失败的玩笑，得到的唯一收获是牛岛若利缺乏任何恋爱常识。牛岛感觉自己又能喘过气来了，于是认真地强调，自己刚才是真的有了突发心脏病的症状。天童觉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若利君，这不叫心脏病。他陪着牛岛去了趟医院，医生以自己的职业素养咬牙切齿地对仍然怀疑的牛岛说，先生，您简直是我行医多年见过最健壮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心脏病的迹象。
在返程的路上，牛岛若利后知后觉地提了一句，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他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认真生气的时机。真的不是心脏病吗，牛岛在那一夜睡不安稳，反复醒来，盯着手上的戒指瞧来瞧去。真的不是心脏病吗，他又将手放在胸口，感觉到身体里那一处像有一整个新的宇宙在不断地崩解重组，所有的恒星都在燃烧，所有的黑洞都无限延展。他忍不住去抱睡在身旁的天童觉，直到他们后背前胸紧贴，如果此刻上帝递出旨意，要他们分离，牛岛若利觉得自己的骨头一定会追着天童觉离开，尤其是这几根护住心脏的肋骨，必然在分离的时刻没法干脆利落，搞得鲜血淋漓、切骨断筋。但在他们相处的每一个夜里，没有一次听见福音指示分离，他们被生命的善意与严酷触碰，在一个拥抱里成长为彼此，彼是彼，此是此，但这彼此又只在相连时才真正做回自己。

那真是个可恶的玩笑，牛岛若利想，但这也真是个好戒指。他觉得自己不亏。
他们依然玩老一套的游戏，自从搬进这屋里时就未间断的游戏。牛岛做了一个好船长，天童也是很称职的落水恶人。旧屋是陌生海域，床是白船，夜晚是远方触不可及的地平线，有时船长主动讨要一次报恩，有时候恶人让报恩进行得危险艰难。天童总能学到许多新花样，这些花样并不总让牛岛喜欢，但天童有的是办法让牛岛说不出拒绝的话。船长是好船长，恶人也是真恶人。天童在夜深人静时反复低声地念，我的好船长，到我身边来，我的好船长。牛岛若利觉得自己也终于成了海上的游魂，失掉了罗盘，忘记了待探索的陌生土壤，漂在大海中央浮浮沉沉。
他开始相信这屋子里真留存着一片海洋，如屋子一样古老陈旧，只在夜里从岁月的折叠里翻覆抬升，浸泡整个房间的木地板，再层层上涨，托着旧时代的月光和夜色，将他和天童载往另一处岸边。
在第二个夏天到来时，天童觉找到了房东。他问这房子能卖多少钱，天童打算慢慢攒，等攒够了钱就把它买下来。房东是位老太太，有些耳背，笑容很慈祥。她告诉天童觉这房子早就卖了。前几个月，在冬春之交，已经卖掉了。如果想买，得联系现在的户主。她从抽屉里翻出合同，天童觉一目十行，视线停在纸页的最后。户主那栏现在写着天童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