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课》

窗外疏疏落了几只鸟，悬在坠满彤红柿子的枝头争夺果实，邱小山盯得出神。昨晚他熬夜看《三侠五义》红了眼，此刻看这鸟也像绝世大侠，是韩彰蒋平捉拿花蝴蝶，宝刀一提，那小贼已然轻飘飘落下树了。 “邱小山！”台上年轻男老师姓张，是新来插队的知青，今天正讲到阶级斗争这根线一分一秒松不得，见状点名道：“起来说一说你从柳州机械厂工人纠察队对敌斗争的故事中学到什么？”邱小山把倒扣在桌上的书展开，胡乱翻了翻没找到课文，想着反正书上的东西大同小异，随即信口开河：“毛主席教育我们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我们要世世代代不忘本，坚决和反动分子作斗争……”张老师颇为无奈地挥挥手让他坐下，又告诫道：“放学先别走，留下来抄课文。”话音刚落，邱小山就听到后面几排悉悉索索传来幸灾乐祸的偷笑声，他撇撇嘴，径自坐下了。 待到老师宣布下课，他已猫着腰悄悄从后门溜出。
正是秋浓时节，天比任意一只鸟所能飞得到的最高的地方还要高，天幕下蜿蜒一条路，路边码着整整齐齐金黄的麦垛。邱小山有心翻过去，像武侠里的花蝴蝶一样，凑近一比划却发现这批麦子刚刚收割，还蓄着细细长长针尖似的麦芒，遂悻悻罢手。正要从外绕过，却听得身后响动，转头就看到三五男孩将他围了个包抄，领头一个叫虎子的，正是方才课上嘲笑他的后座。虎子一向看他不惯，高声挑衅：“邱小山，课文抄好了？”邱小山一脚踹开刚落在地上的麦穗恼道：“关你屁事。”虎子理直气壮：“你不尊师长，不学政文，就是阶级斗争的敌人，怎么不关我事。”一招手就要几个同伴将他按住给点教训。 邱小山一凛，抿唇倒退两步。他不怕打架，但也不想白白挨打，双拳难敌众手，独木难支群梁，正待他骑虎难下，忽听一声轻响，身旁高高的麦垛跃下一个人——这人也不知在后面偷听了多久，此刻才出来主持公道似的，邱小山一眼便认出这人是万景同，半年前下放来他们村劳动改造的，平日里偶然碰见也不觉得多稀罕，明明年纪也不很老，布满皱纹的脸便像麦茬没割干净的田，但眼下这人奇就奇在身轻如云，麦垛不低，寻常成年人都难以翻过，可他倏忽像一只大鸟落下，不，不是大鸟，是花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