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课》(2)

邱小山一下子就联想到三侠五义里身怀绝世武功而伪装做平头百姓的大侠来，此刻真是又惊又喜，不由瞪大了眼睛。万景同扫了一眼这群半大孩子，只道：“要打架去别处，可别糟蹋了我新收的麦子。”许是刚刚被他这一手镇住，虎子他们交换了个眼色，却也没有再纠缠，瞪了邱小山一眼便四散离去了。 再一转眼看，邱小山却直愣愣地没走，见万景同扫视过来，邱小山缩了缩脖子问：“你……你是大侠么？”万景同皱了皱眉头。他自然不是什么大侠，而是个唱戏的武生，这武生又分长靠、短打、翻扑几类，但无一不是自小扎实学了基本功的，工架稳健，身手敏捷，翻个麦垛哪算什么。于是万景同又好气又好笑，问他知道自己是谁吗。“知道的，你姓万。”邱小山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来，有些吞吞吐吐的：“他们说你是反动分子……”万景同吓唬他：“既然知道，就不怕家里人揍你屁股。
”十岁的邱小山在课本上看多了反动分子，可又哪里懂得反动分子真正的含义是什么，见万景同摆手要走，忙喊：“万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就教教我吧，我每天去帮你干活儿。我……他们都说我没爹娘，我要是像你一样厉害，看谁还敢堵我……”万景同一愣，突然想起来这孩子爹娘都是知青，双双去东北下乡，留了他和叔叔一家过，再后来叔叔也走了，就剩了个身体不好的寡婶子养着他。不知怎的，他尚且自身难保，心中却偏生出一点恻隐来，左思右想叹了口气：“那你晚上来我院子里吧。先说好，我可不会什么武功，也不需要你给我干活儿。”邱小山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有这么一遭，忙不迭点头。万景同又强调道：“晚上自己悄悄来，可别被人看到了！” 夜里邱小山果然来了。他钻出房间，隔窗轻喊了几声婶子，见没人答应便知道婶子早早睡了，披上衣服一溜烟就往万景同那边跑。

万景同便让他扎马步，底盘要稳，脊背要直，这是基本功。邱小山像模像样地摆开架势，但没过多久腰就塌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足如八字，蹲虎四平。”万景同按着他的肩膀下力，邱小山龇牙咧嘴地叫了两声，但到底没有爬起来撂挑子不干，只苦着脸蹲了下去。 于是一连十几天，邱小山每夜都来扎半晚上马步，倒也没有质疑过为什么总要扎。从最开始一盏茶功夫，到现在他也能坚持个把钟头了。万景同看着邱小山牢牢地扎着马步，神思飞转。这孩子虽然身体细弱伶仃，但骨骼匀称，肩宽腿长，毅力也是不错，其实是适合学武生的。万景同本是杨派传人，沦落至今是因为受好友李少春牵连，李少春文学余叔岩、武学杨小楼，可不正对他的路子，两人相交莫逆，谁知六六年李被打成反动分子，次年他就被举报发配到这小山村劳动改造了。今生今世也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再演一出戏，说不定就真的在这村里悄无声息地老死，但如怀屠龙之技而无可用，他到底是不愿看着一身功夫传无可传。
望着眼前邱小山稚气的脸，此情此景如上天注定好一般，他的心思微微一动。“小山。”万景同肃然道：“你想学真本事吗。”邱小山一愣。他本就机灵，哪还不知道万景同的意思，见状忙要磕头叫师傅。万景同侧身一避拉起他：“先别急，我得和你说清楚，我就是个唱戏的，你这一声师傅我是万万受不得，现在……现在哪还有什么师承呢？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老师罢了。”唱戏？邱小山没看过戏，只有城里人才有机会看戏，看《红灯记》和《沙家浜》。万景同顺手抄起一边的锄头当作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适才大战在山坡，一来一往动干戈。魏营打罢得胜鼓，我军为何不鸣锣？”这是《定军山》的一段，也是万景同第一次登台曾演出的唱段，讲的是《三国演义》第七十回黄忠斩曹军大将夏侯渊的故事，威风凛凛。邱小山看得傻眼，连叫好都忘了。万景同收罢，笑吟吟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