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里的月亮(4)

在有些情绪里，人只能投降，除了溃败、闪避、想尽办法地藏匿，别无他法。只是司反应过来得比较迟，一向都迟，林的事也好、广树的事也好，都迟。
广树蹲在日历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以一种石雕的持久，僵硬地盯着月份、日期和上面的红圈，他第一次提起笔往日历标红的一处打上黑叉前，回头短暂地看向司。司斜躺在沙发上，外套散乱、胡子拉碴，满脸掩盖不住的倦意，连续一段时间都是几乎夜半才匆匆归家，继而昏睡得不省人事。
矮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广树点开来查看，发件人的名字他很熟悉，从各个角落里听来的传闻都与这个人相关，他就像是一切的开始，有了一座分享的山，接着是河里的水，然后是水里的鱼。广树在逻辑的最尽头找到自己。
讯息的内容简单。
【谢谢你，小司。还有我想告诉你，我很抱歉…关于从前的事。如果这次能平安度过，希望我们能有弥补过去的机会。】
他很抱歉，关于从前的事。广树感觉手心里的石头快把皮肤磨破，低头一看才发现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他先前握着的黑笔，笔尖因用力过度戳入掌心，留下很浅的一点。血从那里渗出来。广树把手机放归原位，转身回到日历前，轻轻在上面打下一个叉。他知道他们不会在这个日子去看雪了。

司醒来后，和往常一样，温柔体贴，看不出丝毫隐瞒的痕迹。他谙熟此道。广树等待一次解释或者一次道歉，其实什么都好，哪怕轻描淡写地提一提最近在计划什么、又和林在安排什么，甚至不需要承诺一切都不会改变…广树等待一些可以握紧的话，像黑暗中一盏随时可以按亮的夜灯，只是司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等尘埃落定，局面向好时，司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在临出门前，看见鞋柜上积灰的日历。此时的节令尴尬，毫无特色，夹在秋与冬中间徘徘徊徊，生涩得如同没有调弦正柱的半歌残调。司捻了捻指尖的灰尘，看它们纷扬扑落，如一场预谋已久的小雪。他记起了早该记起的事，却记得不够清晰透彻。
他转过头去问广树：“要买个新的回来吗？”
司在心里哀求，不要拒绝…不要拒绝。至少不是现在。
他这次出门只有三分之一的几率还能完整回家，所谓的完整是指不被毁灭或者斩手断足，广树没必要知道其间凶险，他只要好好待在这里，等待他回来。广树坐在客厅另一端的地板上，面朝窗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回答清阔渺远，不甚在意的语气：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