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里的月亮(6)

“喜欢这月亮？”
司随着广树一起蹲下身，望着浸在水井里的月亮。
“喜欢。非常喜欢。”广树盯着月亮，声音低下去：“感觉和司很像。”
司笑起来，“我像月亮？”
广树很郑重地纠正道：“像这水井里的月亮。”
浸泡在凉水里，看上去很近，却相隔万里，伸手一碰就会碎在波光里。广树没有把话说完，睁大眼睛，像在努力遏制某些情绪，最后扯了扯嘴角：“司很像凉水里的月亮，我很喜欢。无论是天上的月亮也好，井里的月亮也好，司都是我的月亮。”
手机接连响了两三声。分别来自龙和林，一样简短的话：准备好了。
那么我也准备好了。司起身离开，走出两步后又折返回来，拾起副驾驶座上的手机，订下两张十一月末飞往北方的机票。
他记得自己那时的回应。他听了广树的话后，没有和往常一样用吻或者拥抱来盖过话题，而是伸手入水井，轻轻地鞠一捧水，举到广树眼前。
“看。”他在广树诧异的眼神里微微笑着，“凉水里的月亮，也会自己跑到广树身边来的。”

那捧水里，果然也倒映着一轮弯月，摇摇晃晃，却没有散开，有模糊的轮廓和柔软的光芒。广树闭上眼，很虔诚地低头吻向那捧水中的月影。在那个吻触及水面时，波纹弥散，月亮小小的影子立刻晕染开，来回摇曳，最后又合为一处。司保持着捧住水的姿势，一直到广树心甘情愿抬起头来看向他，掌中的水漏得不剩多少，广树的脸上也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又或者只是那夜的月光太湿润，浸着水气，逼得人眼底心底都潮湿一片。
司走向约好的地点，踩在白日的光线里，心里却下起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接着是月光透出来，穿过大雪、投入深崖。司明白自己终于松开了长久紧握的那条绳索，他得学聪明一点，再聪明一点，虽然他总是迟，但这一次也许并不算太晚。
他看见荆棘丛生的谷底慢慢地变化，好像阳光终于乐意光顾，大地也不再赤贫，他走过的土地都可以再生长出鲜花和绿草。司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曾经在林那里看见的东西，并不是爱，他从前总分不清。
现在他可以分清了，从广树那里，他见到了爱真正生根发芽的样子。不是长刺的让人流血的，而是有些凉、有些柔软，和井里的月亮一样。爱自然可以生长成别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