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里的月亮(5)

司沉默着点头，感觉呼吸时带入鼻腔的空气凝结成团，开始在他胸腔里降温、结冰，他推门向外走，不敢多作停留。打开车门时，车钥匙往地上砸了三四次，司头也不低地俯身去捡，捡了又落，落了又捡，过了好一会儿才把钥匙喂入锁孔。他停在车门边迟疑，最后还是抬头看向家中窗户的方向，广树还坐在那里，身形缩得很小。
司在那一刻很想对广树喊出些什么，什么都可以，爱也好承诺也好道歉也好，但他只抬手朝那边挥了一挥，甚至等不及看广树的反应，就仓皇钻入车内。他想自己一定承受不住，所以不能多想。
他最后还是记起来了，在打出左转灯的时刻，记忆碎片扑簌簌地闯过来，让司记起来是十一月。他和广树一开始约定的日子，十一月末梢，收拾行李，提前一周去北方的山脚住下，赏雪、饮酒、打扑克牌。司握紧方向盘，告诫自己现在不能乱了心神。
司拿着如出一辙的计划与两方通气。实际上，他自己也并不清楚最终的车轮会碾向何处，他一边与林、悟商量反击的手段，一边对着公司和盘托出，坦诚说这是诱敌深入的计策，两边都有所怀疑、两边都不敢托大，司辗转在悬崖的此岸彼端，心力交瘁，却有平生难得一见的畅快涌上心头。现下引线和火药、伏击与突围、瓮中之鳖与黄雀在后都一应俱全，听凭司的爱好、听凭司的取舍。

他清楚自己内心有些东西一早就失了控。高速旋转的刀刃迫不及待地寻找引颈待戮的羊羔，只是广树…广树，游移于计划之外，孤独的光点。有那么一刻，司告诉自己，也许该选一个不那么惨烈的结局，这样自己还能有机会重新买一本日历，重新计划一次远游。
舍弃哪一方，到如今都差别不大。说是纯然的报复欲望，并不合适。无论是公司，还是林、悟，都似乎承不起心里那份黑暗的名字，他们是一些近在咫尺的宣泄口，让司可以稍微松一松那只野兽项上的钢圈，让它挑选祭品，让它得偿夙愿，都一样。司知道自己的疯狂在作祟，而这份疯狂生长太久，是谁栽种它是谁培育它，都不再重要。
他在车完全停稳后，静静在车内坐了十分钟。
司想起一些微不足道的时刻，和林、和广树，包括他在公司独自生活的那段日子，都有。画面极快地闪过去，很少带起情绪波动，他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回顾这段人生，正如每个要踏往生死场的人会做的那样，最后他停在一个场景中。
去年的初春，寒意料峭，他与广树夜间出门散步时，路过一方水井。那时两人短暂旅居一处小镇上，工作结束后稍微多留了一两日。广树松开手，趴在水井边，说什么也不肯走。水井里倒映着一轮弯弯的月亮，鹅黄色，随着浅浅的波纹晃来荡去，几欲破碎的模样。